“十六娘？”王蓁开口唤了一声。
坐在妆镜旁的丁十六娘，听见这个声音，身子轻颤了一下，缓缓转回头，看见进来的人是王蓁，眼圈当即就红了。
王蓁从没见过丁十六娘这幅情形，先愣了一瞬，才向她走过去。
王蓁刚走近，丁十六娘突然伸手环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怀里，抖着肩膀嚅嗫：“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得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因为丁十六娘的脸埋在衣襟里，王蓁有点听不清她嘴里含糊说了些什么，蹙眉道：“我不知你为了谁这般难受，可今日是皇帝的要紧日子，你若是坏了他的大事，恐怕眼下你就要活不成了！”
听王蓁这么说，丁十六娘好像被针刺了般，蓦地从她怀里仰起淌满泪痕的脸，怔怔地将王蓁望着。
王蓁没再多说什么，回头对沫沫使了个眼色。
沫沫立刻跑到水盆边拧了块湿帕子，伺候丁十六娘净过了面，开始手脚麻利地给她上妆。
梳妆的时候，丁十六娘的情绪倒是比初见时安静许多，只是手一直死死抓握着王蓁的手：“我今日舞不成剑了，好妹妹，你替姐姐一回，就当救我一命吧。”
王蓁此时的脑子却是难得的分外清明，轻拍了拍丁十六娘的手背：“我可以替你，可你必须要跟着我上场走上一遭，否则皇帝事后问起来，谁也不好替你开脱，这于你不利。另外还有最要紧的一点，”
说至此，王蓁眸光认真地凝着丁十六娘：“我知你今日如此失态，必是一位你十分在意的人出了事，可眼下天大的事也抵不过皇家这场盛宴，你当初曾劝过我，只要保住一命，往后什么坎过不得？我今日不望你别的，只望你安生跟着我上场走这一趟，应付过了眼前的这个局，你爱做什么我全不理会。”
丁十六娘望着王蓁明澈如晨露般美丽的眸子，一时有点回不过神。她没想到平日里看似万事不走心的王蓁，竟然能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气度开阔的话，她觉得自己平日却是小看了眼前这个女子。
在王蓁认真且安静的眼神里，丁十六娘终于轻轻点了下头，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开始专注配合沫沫梳妆打扮。
等她二人收拾稳妥，撑着肩舆来到摆宴的正殿时，里面已经歌舞喧天好一阵子了，立在门口的小黄门急的满脑门子都是汗，见她二位总算来了，赶紧跑过来道：“你二位祖宗可算来了，皇上都问过好几遍了，要不是碍着昭容娘娘的面子，早发火了，快进去吧！”
王蓁挽着丁十六娘的手臂匆忙就往内走，刚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向丁十六娘空着的两只手：“你的剑呢？”
丁十六娘反手一摸腰间，什么也没摸着，惊道：“糟糕，走的太匆忙，定是落在我房中了！”
身后的沫沫闻听，转身就往外跑，却被王蓁唤住。
王蓁深呼一口气，语气镇定道：“现在回去取怕是来不及了，沫沫你去随便寻一柄刀剑来。”
丁十六娘皱眉：“可是御驾前用真兵器，是欺君重罪啊！”
王蓁回头安静望着丁十六娘：“只要平安舞过了这一场，就算事后被皇上知道，也无大碍，我自会在皇上跟前帮你讨情。”
丁十六娘眼睛微热，紧紧握了下王蓁的手，低声道：“幸好有你……”
片刻后，效率颇高的沫沫小宫女果然托着柄真剑跑回来，气喘吁吁交在王蓁的手上。
王蓁接下剑的时候，双手猛地往下一落，紧蹙秀眉问：“这剑怎么这么沉啊？”
丁十六娘接过去掂了掂那把剑，点头道：“真剑就是这样，你手上没力气，用这种真家伙行吗？”
王蓁又接过来只比划了几下，手腕已经酸有点轻微发抖，深呼一口气，言辞里颇有些背水一战的勉强：“撑过这半个时辰当没问题吧。”
丁十六娘十分担忧地望着她，还想说什么，前殿大殿中的鼓乐声已经徐徐传进来。
丁十六娘迅速组织好队形，因为她与王蓁互换了位置，由王蓁来舞剑，所以丁十六娘要在王蓁之前先带着一众舞姬上场。
眼见前面的舞姬已经陆续走出幕布之外，丁十六娘仍不放心地回头叮嘱王蓁：“剑是真的，你当心避着点人。”
王蓁只点了下头，就看着丁十六娘带着一众舞姬，抖着长长的水袖出去了。
刚才在太常司，王蓁已经换上了丁十六娘的软甲，此时，手握剑柄的王蓁，只等着鼓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铿锵，由缓至急，一声比一声短，一声比一声促，直擂的王蓁的心也跟着突突地颤起来，最终听得一声高亢的磬鸣之声，王蓁提剑跃出了绣着牡丹的红帐，眼前突然展开一片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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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万没料到，他同王蓁的再一次遇见，会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彼时，他听闻梁帝为迎他入宫，特地命人演练了失传已久的剑器浑脱，心中颇有几分讶然。
这支舞传闻是旧唐时期由公孙大娘所创，是一支女子戎装舞剑的冷兵器舞。
当时公孙大娘一舞倾天下，几乎场场皆是万人空巷。后来有诗家听闻公孙氏去世之讯，悲恸之余作出撼世长诗《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公孙大娘病逝后，舞剑器者虽多，却无人能出其右。
李嗣源原以为梁帝不过请位舞姿曼妙的舞姬，模仿着当年传闻中公孙大娘的模样，杜撰一套剑器浑脱便罢了，却没想到，入他眼的，竟是拎着柄真剑上场的王蓁。
脑中突然忆起不久前，她在自己府上时，同若妍那群婢女打群架的模样……李嗣源缓缓放下手中杯盏，单手支颐靠在扶臂上，眸光投向舞台中央，凉薄的唇勾出一阙浅浅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