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停了。
秦安阳盯着眼前的砖石,只觉眉心一跳。
“朕方才还奇怪,哪来的小兔子——”步辇上的那位默默望着跪伏在地的秦安阳许久,却又轻轻笑了起来,“真是有趣,廉氏的孩子都爱在朕的宫禁里『乱』跑么?”
这嗓音慵懒而温和,跟秦安阳想象的不一样。
“陛下恕罪!小女初次进宫,只觉殿宇宏伟瑰丽,竟『迷』失道路,冲撞陛下……”
白芷明了秦安阳该有的语气,声音放软许多,又夹杂一丝丝害怕的颤音,直教人心生怜惜,不忍苛责。
“朕没有怪罪你——”那位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这感觉倒让白芷疑『惑』起来,“起来吧,朕也有三年没见到安阳了。”
双手触地只觉砖石寒凉彻骨,秦安阳抬手合袖,掩了憔悴的残妆缓缓立起。
“——可安阳妆花了,无颜见天子。”
这语气好生委屈,那位顿了一下,旋即朗声大笑。
白芷心里估『摸』,这样的轻快——大概当年诗书童子会上,这秦安阳与元徵有什么不错的交集。
“无事,过来——”他稍稍敛了笑,却温和如故,“让朕好好看看你。”
高高竖起的金银龙凤垂绦宫幡随风轻摇,小步走至帝王步辇处,便有浓厚的龙涎香迎面扑来,华贵风雅之余,又舒心舒情——
第一次就能如此近距离地看清元徵的模样,是白芷始料未及的。
一双丹凤眼优美丰神,双颧明亮光洁,薄唇噙一抹笑意;这个坐于夏国权力顶端的男子,并非她想的暴君模样,竟如此儒雅而有风度。
若是没记错,当今陛下与廉城同岁。
可若说廉城是那种一眼便知的真诚而正直,那眼前的元徵或许就是师父所说的帝王假面了——既亲近又疏远,只值得三分信任。
“这时辰,不是该向母后问安吗?怎么躲这里哭了。”
元徵看那娇俏的小脸蒙了一层哀伤,就连顾盼流连的杏眸都红肿肿的,试问天下哪个男子不心疼?即使帝王,亦不例外。
朱袖抬起,抚上她苍白小脸的一瞬,那冰凉柔软的触感令人不由地心生怜爱——然而秦安阳只觉一阵恶寒。下意识地刚想退缩一步,却被那手一把捏住下颌——
白芷始料未及,虽是权力顶端的帝王,也不至于如此放纵逾矩吧?
惶然抬眼,却见元徵一脸的饶有兴味——如果白芷没有想错,他看秦安阳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只『奶』猫『奶』狗一样。
“安阳别怕——”他终于松了手,秦安阳早已冷汗涔涔,“只要安阳听话,想要什么,朕都许给你。”
这慵懒温柔的声音,旁人听来像是宠溺,可秦安阳只觉畏惧。
“是。”
她沉沉低首,只望向朱『色』衣摆下的金边墨靴——
人人皆言口蜜腹剑者最为阴毒,殊不知,那些有本事想笑就笑、想怒就怒,全然直抒胸臆的人才最是可怕。他们的行事无法看透,犹如南越四州的天气,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暖阳高照,转眼竟黑云密布,阴风怒号。
元徵见这小女子一脸思虑,不过玩味一笑,随手拍了拍金丝楠木雕龙凤的扶手。
“走吧,母后怕是等急了。”
秦安阳抬眸,却听总管大太监高声一句“起”——銮铃声复叮当,那金银龙凤垂绦宫幡又迎风飘飞了。秦安阳只拘谨趋步跟随在步辇一侧,沉默不言,满腹心事,发间银花飞鸾步摇的珍珠坠子琮琮轻响。
暮『色』渐浓,朱墙上麒麟灯台和宫幡的影子横斜,御道两侧已有宫人点上了灯。天边云卷云舒,皆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却没有一丝暖意。
——廉城没有说错。
在这丛生的疑窦之中,少女心里头一回有了动摇。
……
“这……这安阳郡主跑哪里去了?”
“方才我还奇怪呢,怎么偏偏她在外殿候着,原来是太后娘娘特允的……真是恃宠”
“……”
景慈宫内忙成一团,太后娘娘还在内殿接见外命『妇』,不消多久就该秦安阳觐见了——可安阳郡主本人竟平白消失在宫内,不见踪影。
殿外阶下一片轻声议论,那些宫人焦头烂额的样子入了她们的眼,自然是解闷的谈资。
“我就说了,韩姐姐,那秦安阳只会捅『乱』子,成不了事。”
车阳侯家的千金满脸堆笑,倾了身子凑向前小声耳语,贵女闻言不过一个挑眉。
“立好了,别『乱』了规矩。”
话虽如此,韩如玉却轻抬素手虚虚地理了理发间的垂珠朱雀金钗,惹得那三条金丝珍珠明晃晃地亮,更衬了几分妩媚。车阳侯家的千金见状讪讪地点头称是,退后站好,并没留意身旁潞阳侯家的小姐翻了个白眼。
韩如玉直直地盯着那扇厚重的凤舞穿云殿门,暮『色』四合,整座景慈宫皆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金『色』中,格外庄严大气——这即是当今夏国最尊贵的女人的居所,韩如玉羡慕地想着,嘴角竟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