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耳边不住地道歉,爱与怨纠缠,就连那浓重的酒气也是落寞的。
“——为什么要道歉呢?”
在这黑暗与雾气包庇的夜里深巷,白芷垂眸,没有回应,却任他的脸颊悲伤地摩挲着她的鬓角,那为了紧紧拥抱而弯下的高大身体,分明是屈服。
“阿芷,是我食言了……”
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白芷甚至能感受到那忍耐的、仿佛啜泣时的颤抖,却偏偏不敢看他。
“我明明打点好了一切,却还是没能放下……”
廉城沙哑的声音,蓦地湮没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究竟是为何呢?
白芷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渴望听到那些虚伪、狡辩的话语,哪怕一句也好。她多想求求他,把过错都归咎于扶还堂的掌控、命运的无常——哪怕是她的无情也好。
可是他没有。
他未曾怪罪过任何人,任何事,却偏偏除了他自己。
那些愧疚不安的道歉、悲恸无奈的叹息,听入耳中是那般的无辜而纯洁,却鲜血淋漓、仿佛一遍又一遍地在质问、在嘲讽、在责怪她的贪婪与残忍。
“廉城,你知道我最恨你哪一点吗……”
气若游丝,那双环抱着少女的双臂明显一僵。
“哪点……?”
他勉强清了清嗓子,反而比原先更沙哑哽咽。
“——你根本分不清是非!”
白芷咬牙,一把推开了男子。二人相对而立,少女白皙的颜容在这『潮』湿昏暗的夜里依然散发着一种教人无法移目的光芒,可她深入骨髓的绝望却分明映入他的眼底。
“阿芷……”
“你好好看清楚,看清楚我白芷——”指尖重重点在胸口,如刀如剑,声声闷响,“堂堂司马氏的遗孤竟心甘情愿委身元氏为妾,又口口声声说不怨元氏,你当真觉得我只是被权欲蒙蔽了眼吗?!”
“甚至,甚至,我对你——”
猝不及防,强硬的吻霎那间烙上她的唇瓣,将那些未说完的可怕话语尽数吞没。
“我不想分清!”
他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般低吼着,那悲伤却浓郁得令白芷无法呼吸。大手牢牢控住白芷优美的后颈,他不容任何抗拒强行抵开珍珠白的贝齿,『逼』迫她与他交缠,如暴风雨中的船只飘摇翻滚,无助沉沦。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明白。
——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明白。
暗淡沉重的夜『色』倾压在身上,寒凉已侵入骨髓。
……
不知不觉已是六月中旬了。
透过雕蔷薇红木窗棂向下望去,客栈庭院里木槿花正盛,雅致华美。
“梁王之死,夏国打算怎么交代?”
多布罗哲斜倚在窗边,一袭白衣金带圣袍,顶上所罩华贵金丝轻纱于身后垂下。棕褐『色』双眸映现窗外纷繁光景,却未有聚焦。
“回殿下的话——死因一切如实,只是在礼部尚书自裁之事上做了些文章。”
“哦?”
他似乎来了兴致,扭头望向立于案前的中年男人。那人衣着普通,姿态恭敬,听那地道的京城口音,应是天阙之人。
“‘此番事大,礼部尚书袁实怕追查下来,牵出收受贿赂之事,遂畏罪自裁’——这便是人所知晓的说法。”
“有趣,听起来倒是比‘勒令自裁’体面许多。”
“正是如此——国书尚未定稿,后续若有变故,人会立刻告知殿下。”
中年男人恭敬说着,另一边的胡人青年持佩刀倚墙,身旁大幅金银丝图什佳恩塔挂毯庄重华丽。雪白软布缓缓拭过修长刀身,反光瞬间一双碧绿深眸陡然映现。
并非杀气,而是烦躁。
“(卢遮语)殿下,恕我无法忍受……这男人身上肉食的腥臭味……”
“珂兰泊。”
多布罗哲凤眸一瞥,淡淡警告,那胡人青年只能顺从地强忍嫌恶别过脸去,握住刀柄的手分明暴起青筋。中年男人虽听不懂青年的胡语,却隐隐觉得与己有关,忙简明扼要地汇报完其余事情,谨然告退。
空旷的房间里弥漫着西域熏香的味道,谈不上浓艳绮丽,但实属雍容华贵的香调。
生人一走,胡人青年的脸上顿时现了委屈之『色』,他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那最高贵最圣洁的多布罗哲殿下总在这些异教徒前纡尊降贵——
当然,这也就是珂兰泊所认为的“纡尊降贵”罢了。
“(卢遮语)你毕竟是哈布扎伊汗王的幼子,从养尊处优——这连月来随我东西奔波,实属辛苦。”
抚开淡黄『色』的显州纸,提笔蘸墨,狼毫笔尖恣意濡上墨汁,浓厚而不赘。多布罗哲不紧不慢地说着,珂兰泊却立时收了佩刀,端正姿容,虔敬抚胸行礼。
“(卢遮语)此为无上荣耀,愿为圣人驱驰。”
修剪清爽的棕『色』短发利落地垂在耳鬓两侧,他深邃的五官之间分明是崇拜的狂热神『色』。
窗边日光下的白袍男子并未回应,只是抿唇一笑,揽袖提笔书写。那轻纱上的华美金丝在这光芒下熠熠璀璨,不输女子的细密羽睫微垂,白皙俊秀如他,恍如世外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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