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谱中我了解到,古谷镇是一个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寒冬之城,一个阴森、巨大的坟墓。山洞与山洞之间像一个巨型的圆一样依次排列着。圆心是空旷而光秃秃的地面,像张死神嘲笑的脸。
山洞与山洞之间衔接地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一点破绽。没有人会想到,也没有人会相信:这座看似普通平凡的大山里面,居住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寡妇。
她们像一个个处于冬眠期的软体动物一样,各自蜗居在各自的洞穴里。失去睡眠的她们长时间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黑暗里,日夜守候着一具会说话但喜怒无常的尸体,心满意足地过着活死人的生活。
古谷镇,一个被人类遗忘的地方。于时光不断地亡失和复活的间隙,没有人类再涉足过这个地方。没有谁进得去,似乎也没有谁出得来。
圆形大山外的那片大海,不再如记忆里那般清澈蔚蓝,也不再生机勃勃地卷裹起海浪拍打海岸。千年寒冰像陪葬品一样被埋葬在大海的深处,在浓稠的划不开的黑暗中,感同身受着这永生永世的孤独。
每过七分钟都会有一条健忘的小游鱼路过,她会好心地停下来倾听千年寒冰封闭的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绝望和沉默。
小游鱼吐出的气泡前赴后继的撞死在千年寒冰上。腐烂似乎是早晚的事。
我像一朵落单的雪花,被放逐在人间无所依傍。找不到来处,亦不知归途。我时常怀疑自己一定有着小游鱼一样健忘的记忆。我记不起自己生命里的那座雪山,记不起深嵌在年轮里的那片冰封的雪原。
我甚至记不起自己还有个小哥哥。此时此刻,他正在古谷镇里生活着。
我记不起他的样子,我也记不起他的声音。我的身体在人间的风雪里逐渐失去平衡。
寒冷深入骨髓。孤独如影随形,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完整。
我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一个合适的方式,然后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到那里。
我日益密切地关注着古谷镇的一切,希望发现一些回去的蛛丝马迹。但是很长时间以来,我都猜不透,那些所谓的合适时机和正确方式具体是指什么。在人间的白昼里。我突然消失掉的双手,如同命运里的一个小小的迷局。猜不透,看不穿。
我是一个没有双手,不是人的人。我日夜不停地行走在一棵又一棵的树上,一边寻找,一边遗忘。我的双眼有着天生的残疾,更糟糕的是越来越模糊。我很怕在自己完全看不见之前,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流落凡间的第七天,我发现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小秘密: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古谷镇,是月亮族的一个造梦人。我应该尽快回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