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长安城里下了场鹅毛大雪,一晚上的功夫,整个苏宅都如粉妆玉砌般,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苏宁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景象。
心里激动,也顾不得天寒地冻的,就领着沁儿、霜儿出了厢房去院子里堆砌雪人。
主仆三人将古井旁的秋千打扫出来,在那座秋千上堆出了大大小小的三个雪人,刻了眼睛、鼻子、嘴巴,还找了些木炭过来,划出一根根青丝模样盘出的发髻。
霜儿喜滋滋的说:“奴婢方才是按着一娘的神采堆出来的,一娘你看,果真和你生得一模一样。”
苏宁儿大致的瞟了眼,胖得跟个肥婆似的,哪里像自己了,一边娇笑着,一边又轻声骂道:“你这死丫头,堆得这么丑,哪里像是奴家了,看我不打死你。”
霜儿吓得连忙躲避,苏宁儿捏了些雪球径直向着霜儿逃窜的方向扔去。
霜儿倒是伶俐,躲在沁儿身后,任凭雪花漫天飞,几个回合下来,主仆二人身上都干净利落,唯有沁儿衣裙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沁儿苦着脸求饶道:“一娘,你快住手吧,奴婢都快成雪人了,奴婢是无辜的。”
苏宁儿定眼瞧了瞧,沁儿头上、脖颈上都透着晶莹的颜色。
方才只想着嬉闹,却没顾及这么多,这下却是苦了沁儿。
前些时日,苏宁儿又让仆人去请医师来过一趟,为这丫头换了次药方,如今她外伤虽是好的差不多了,可左边的腿上被打折得厉害,还是留了些后遗症,走起路来不太灵便。
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劳师动众的请了两次医师上门来,周氏本有些不高兴,也有重新为她换几名侍女的打算。
但苏宁儿想着沁儿这丫头本就是因为自己才受了责罚,之前又答应了要护着她们,哪肯放任周氏将沁儿赶出府去。
强烈的要求了几次,周氏也没敢再提此事,好歹不是伺候自己的婢子,府上也不至于拮据到一个残疾婢女的口食都给不起的境地。
全当是做了场善事,由着苏宁儿胡来。
沁儿心里感激着苏宁儿,倒也不给她添堵,才能下床来就一瘸一拐的抢着帮霜儿分担杂务。
此刻看到沁儿受了欺负,苏宁儿着实心疼得紧,走上前去一边为她拍去身上的雪粒,一边朝着霜儿指责道:“臭阿霜,你怎么能欺负阿沁,你看你将阿沁冻得鼻青脸肿的。”
霜儿委屈不已:“一娘,奴婢没有,雪都是一娘你扔的呀。”
“哦”,苏宁儿淡淡的回了个字,掩着笑意好生与沁儿宽慰道:“我的好阿沁,都是奴家的不是,奴家给你赔罪,哈哈。”
沁儿瞧着她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可不像是真的要给自己赔罪,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怒瞪着霜儿,义愤填膺道:“都是该死的阿霜,她欺负奴婢腿脚不灵便,故意躲在奴婢身后的。”
“那我们一起欺负阿霜,替阿沁你讨回公道。”
苏宁儿笑吟吟的从地上捡了两个雪团递到沁儿手上,主仆二人一起将矛头指向了霜儿。
棠华院里一时欢声笑语不断,地上铺着的皑皑白雪活生生被主仆几人踏出条青石路来。
齐氏房中的应儿、庆春闻着畅笑声,也忍不住跑了出来。
只是这两个丫头顾忌着齐氏常常身体欠安,不敢沾了湿气入屋。只在一旁静静的观望着。
整个棠华院里,已有许久不见这般轻松愉悦的气氛了,各自脸上挂着的惬意自不必多说。
几人在这雪地中玩得正是欢快,忽然间棠华院的院门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听到声音,苏宁儿手里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搀着沁儿向那院外望去,便看到外院的阿莱领着几名女子缓缓行了进来。
那为首的女子被一身灰白镶边的长袍裹着,身姿看上去显得有些臃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尚书家的二女叶岚岚。
见到苏宁儿主仆几人,叶岚岚那细长的眉梢微微的颤了颤,随即露出莞尔的笑意,躬身道:“一娘好兴致呀,奴家出门前还想着一娘今日定是闲不住的,没曾想果真如此,哈哈。”
已有些日子未见着这叶家二娘了,她的骤然而至倒让苏宁儿显得有些讶异。
瞧着沁儿、霜儿一身透着晶莹透亮的雪粒,只得先让应儿、庆春迎着叶岚岚入了厢房,将装束整理了一番,这才入内去招呼叶家二娘。
此时,庆春早已为叶岚岚奉了茶,叶岚岚一面用手轻轻捧触在茶具上,来回不断的转着驱寒,一面看着苏宁儿,喜笑颜开的道:“后日便是长庆节了,一娘可有什么打算?”
“长庆节?”,苏宁儿露出一脸的疑惑,大致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这才僵着笑意答道:“喔,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要待在院子里比较暖和。”
叶岚岚也笑了笑:“今年恰逢圣人承继大统五年整,圣人依照惯例休朝三日,并大赦天下,赋诗作乐、广度僧道,热闹之盛可不是往年所能及,听说一娘近来过得不顺心,不如出去散散闷,大兴善寺里这次随天竺朝贡的使团里来了位神僧,要在长庆节当日设坛传密,齐家伯母一直潜心向佛,定是也想过去瞧瞧的吧?”
苏宁儿犹疑着点了点头。
对于长庆节她倒是有些印象,其实就是当今圣人的生辰。
寻常百姓的生辰无非是稍稍的庆祝庆祝便算了事,可圣人乃是天之骄子,自是要过得热闹些。
叶岚岚忽的从一旁侍女手上拿来两张帖子递到苏宁儿跟前,笑意盈盈的道:“庆王说这些年海路受阻,天竺神僧已有多年未曾入朝来,可不能让齐家伯母错过了这次佛会,一娘你可得陪着齐家伯母去看看。”
苏宁儿紧盯着那两张帖子,更加犹豫起来。
她本就对这类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致,方才听她提起,无非是想着齐氏的缘故,才动了些念头。
此刻,她说是庆王的意思,立马让她生出了警惕。
叶岚岚环顾了遍周围立着的一群侍女,神情变得有些怪异,支支吾吾道:“哦,你们都先出去吧,我与一娘有些话要说。”
苏宁儿见她说到庆王如此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得屏退了左右,独留下霜儿在房中伺候。
叶岚岚握着她的手,那对黝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泛出一抹温润的光泽:“一娘还在生殿下的气呢?”
苏宁儿心里一怔:难道这家伙竟将那日的事情传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