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日升起,山雾消散而去,林鸟清啼。
流浪道士静坐于高台之上,细瞧着,身后的山林却是枯焦之色,显然还是在北阴山的那处高台上。他微阖双目,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流浪道士睁开了平静的双眸,望向了躺在前方的男子。
“……你是何人?”
面色苍白的男子缓缓睁开眼,对上天际,晨日的光令他微微眯起眼,只觉有些刺目。只适应了半会儿,这才满是疑惑地坐起身,目光掠过四周,惊觉这里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故而捏了捏手心,那实实在在的触感令他有几分恍惚。
稍稍定了心神,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流浪道士,凝着眉问了出声。
“我自是你的有缘人。”流浪道士微微一笑,只说起了这故弄玄虚的话。
“呲。”男子仍不住呲笑一声,压下心中的不满。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却发现身上的箭矢不翼而飞,又抬手摸了摸,便连伤口亦不见了。不由地又皱起眉来,心中暗道奇怪,眸中的困惑更深了。
“那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流浪道士甩了甩拂尘,站起身来,只神色悲悯道:“你的确死了,却也还活着。”
“这是何意?”
“世上已无连江此人,作为前朝皇孙之子,你自然是死了。前尘事已了,恩怨已消,你却命不该绝,自是应当活着。”
男子怔了怔,似是还未消解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亦或者说,他从未想过,他的人生还能有第二种选择。
“你可想好,你今后要以何种身份立于尘世,又想过怎样的人生?”
这问题显然令男子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苦笑着,过往的人生他总归是身不由己,唯有仇恨相伴。而今要他为自己而活,他终归是不知所措了。他从未离开过北阴山及华州一带,对于世间一切也只有浅薄的认识,如此想来,到底不明白天下到底有多广阔。
许久,他突然想到了慧心,在那些时日的交谈之中,他明白了慧心的追求,又似乎窥见了另一种可能。
曾几何时,在他未曾知晓自己真实身份之时,又何尝不曾做过遨游天下、仗剑江湖的美梦呢?
望着天际自由翱翔的苍鹰,他沉寂空荡的心蓦地一动。
前尘已去,重获新生。而今虽身在尘世,而魂归世外,已非局中人,更非执棋者,便可当那个游离于世间的观棋之人了。
“我想,我应当去看看这世间模样,活个自由肆意的人生。”男子站起身来,只觉浑身轻松畅快,而后真挚地同流浪道士行了一礼,“李归离在此谢过仙师相救,感激不尽。”
“哈哈哈……不必谢我,一切都是世间造化罢了!”说罢,流浪道士又举起拂尘,往他身上一点,只瞧得眼前青烟一闪,流浪道士不知所踪。
男子往身上看了看,只瞧得身上变了衣衫,暗暗惊奇。
最后扫视四周,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眼前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焦土,毫不留恋地走下山去。路过溪流,他洗了把脸,望见倒影中那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他粲然一笑,分外明亮。
自此,连江此人命丧于官兵的箭下,此后再无前朝遗民作乱。
而于这世间,便多了一个名为李归离的游侠。
这一切,除了那位流浪道士之外,无人得知。便如慧心,亦以为连江赴向了那个必死的结局,从而怅惘不已。不单单是因为连江的结局而失神,亦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为身不由己的自己而怅然。
同样在连江身上看到影子的,不单单是慧心,还有赵舒玉。
赵舒玉并非对身不由己有所感触,只是头一回对自己的特殊身份有了些许真切的认知。她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有同连江一般的境地,但可以知晓的是,依照她的性子,她或许会同他奔赴相似的结局。
身份越高,责任越大,不谙世事的她头一回有了这般感想。而想起那些义无反顾同连江走上复仇之路的山寨遗民,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身后的千万子民。
他们似乎同她毫无关系,可命运却又同她息息相关。
而她亦十分清楚,她终归不愿步那同连江一般的后尘。若真有那一日,想来亦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罢。
二人只消沉了两日,并未在此事上过多耗费心神。
慧心与赵舒玉在阳州县内寻了间客栈住下,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一边恢复体力养养身子,一边四处走走,便这么在城中逗留了三四日。
然华州剿匪的逸闻刚过去,慧心却又从他人的交谈中得知了兖州大旱的消息。
兖州向来富饶,物阜民丰,而今听到这般传闻,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只听得兖州已有半年滴雨未下,作物枯死大半,今已入夏,仍未见一场雨,想来待到秋收时节,怕是要颗粒无收。若当真是如此,数月后的兖州民众将要面对一场浩劫。
回客栈的路上,慧心只有些心不在焉,低头沉思着,心事重重。他难免牵系兖州百姓的境况,想要亲自去瞧一瞧,一如当初孤身前往苍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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