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的后院早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里面的装饰也都是全新的,虽然算不上金碧辉煌,却也贵气逼人,特别是几件玻璃摆件,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若是在雒阳,这样的玻璃摆件,一件就能够换一栋这样的院子了。
周晔还专门派人送了一整套白瓷酒瓶过来,就摆在一个样式特别的红木酒柜里。
阴修让郡中派来服侍的奴仆都退下,他坐在了一张红木太师椅上,笑道:“元纲,这可是你的心头所好,周文盛真是大手笔啊!”
于纪摇头道:“如此盛情,看来我不领都不行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于纪虽然是阴修的幕僚,不过他家的门第并不比阴修差,两人交情也很不错,所以名为主仆,实则是朋友,他们私下说话倒没那么严肃。
阴修道:“今日你试探周文盛,可看出什么来了?”
于纪洒然一笑,原来他今天故意羞辱田恒和黄虎二人,虽为真心看不起医匠和工匠,却也不乏试探周晔之意。
阴修未至,周晔已经在南海郡当了一年的郡丞了,未来数年里,二人还将同僚,阴修当然想了解一下周晔的性格,平常的试探,很难看出什么,只有这种突发事件,才容易让人暴露出更多真实的东西。
于是,便有了于纪的这次试探。
于纪的笑容转瞬即逝,他正色道:“仲治兄,吾观周文盛,是吴起吮疽,战不旋踵啊!”
这是一个典故,讲的是战国名将吴起带兵时,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乘车骑马,亲自背负着捆扎好的粮食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有个士兵生了恶性毒疮,吴起替他吸吮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就放声大哭。有人说:“你儿子是个无名小卒,将军却亲自替他吸吮脓液,怎么还哭呢?”那位母亲回答说:“不是这样啊,往年吴将军替他父亲吸吮毒疮,他父亲在战场上勇往直前(战不旋踵),就死在敌人手里。如今吴将军又给我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因此,我才哭他啊。”
此典故出自史记,很难说这个典故对吴起是褒是贬,不过于纪此刻用这个典故,自然是说周晔此人善于收买人心了。
吴起吮疽,士兵战不旋踵,那么周晔替田恒、黄虎张目,南海郡又有多少人愿意为周晔效死呢?
阴修不以为意:“这不是好事吗?若不是如此,南海郡又如何能大治?”
于纪道:“南海郡乃一边郡,朝廷威德难及,此地叛乱频仍,皆以此故,前有赵佗,后有孔芝,若任其如此,不加遏制,焉知周晔不是下一个孔芝?”
阴修沉吟良久之后摇头道:“周文盛年未弱冠,焉有此等心机?我观其言其行,不过年轻气盛而已。况南海边郡,人口不及中原一郡半数,即便梁龙、孔芝叛乱,我中原遣一偏师便可令贼子授首,又有何能为耶?我大汉强盛一天,周晔便将为我大汉忠臣一天,我观此子才能卓着,数年之后,我当荐其入京,其人当不失为我大汉之名臣!”
于纪道:“若有此日,自然是佳话一桩,不过若是我大汉不再强盛又当如何?”
阴修默然良久,他自然是大汉的忠臣,可是他自然也看得到,如今的大汉已经是每况愈下了,特别是当今天子在位之后,朝廷中的许多正人君子都受了党锢之祸的牵连而去职,而那些小人和阉党却一个个占据了重要的岗位。
他自认为是正人君子,可是却被用近乎于流放的方式任职南海,这件事情就一直让他不舒服。
不过他也希望当一个好郡守,把南海郡治理好,可是现在的大汉,真的还能恢复往日的强盛吗?
良久之后,阴修道:“我大汉富有四海,威播宇内,如今虽然天子被小人蒙蔽,但是只要我等士人规劝天子,让天子亲贤臣,远小人,我大汉荣光必有再现一日!”
于纪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一些意兴阑珊,又都有些累了,便不再说周晔的事,各自去休息了。
不过,今天在望海楼发生的事情,不胫而走,迅速在南海郡传播了出去,听了周晔为医匠和工匠张目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人的心中不能平静,心潮澎湃,心中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强烈情绪。
特别是那些操着贱业的人们,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尊重,可是他们真的感受到了周晔给他们的尊重,这种尊重比什么都重要。
即便是那些寒门士子,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他们也油然而生了周晔值得效忠的念头,当然,现在这种念头还只是个念头,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以后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这个念头将会决定他们的选择。
新来的郡守阴修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上任了,对于郡丞周晔的施政举措,他什么都没改,周晔任命的郡吏,他也一个没换,他只做了一个任命,那就是任命于纪为南海郡长史。
南海郡长史也就是南海郡守的首席属吏,和郡丞地位差不多,不过跟郡丞不一样的是,郡丞是朝廷任命,而长史是郡守任命,因此,郡丞是郡守的佐官,而长史是郡守的佐吏。
长史既然是郡吏之长,就能够分派郡吏做事,并且检查郡吏的工作情况。
于纪一上任,便让仓曹苏怀、功曹唐崇、兵曹贾璜将各自这一年来的工作情况写成公文交给他,并且对郡中账簿进行了检查。
说起来,于纪确实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这一年来的账簿可以说是堆积如山,可是他一个人,就找了几个仆役帮他搬簿册,他只花了十来天,就将这些账簿全都看完了。
周晔想着,这个于纪如果生在现代,倒是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审计人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