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忽然分开,一个人影疾步挤了进来。他一眼扫过阿依惨状,脸色铁青,二话不说,一把将阿依从郦槿儿怀里夺过。迅速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药囊,稳稳地放在阿依鼻下,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别怕,用力吸气!”
阿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依言深深、用力地吸着药囊里散发出的熟悉气息。那清凉辛辣的味道直冲肺腑,如同甘泉涌入干涸之地。一下,两下……她急促的喘息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憋得青紫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见阿依缓过气来,郦槿儿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下,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抬眼看向对面脸色依旧难看的拓拔濬,抚着胸口道:“高阳王殿下,多亏你及时赶到了!仙姬她这到底……”
“你们为什么会到这儿来?!”拓拔濬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裹着冰碴,蕴含着风暴般的怒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郦槿儿。
郦槿儿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怒气震得一缩,下意识地解释:“我们听说有人向御史台举报你,仙姬担心坏了,我就让她带着万言书……”
“胡闹!”拓拔濬厉声打断她,目光倏然一沉,那沉冷如铁的视线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毫无温度地钉在郦槿儿脸上,“你做事有没有一点分寸?!”他不再看呆若木鸡、被吼得手足无措的郦槿儿,抱起虚脱无力的阿依,小心地护在怀里,再次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高阳王府的方向走去,留下郦槿儿一个人僵在原地,惊惶交加。
苏鹤年仔细地为阿依诊完脉。保济堂离御史台不远,今日宗亲围堵御史台的动静他也听说了。抬眼看看拓拔濬那张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再看看阿依苍白脸上掩不住的愧疚,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苏鹤年刻意放缓了动作,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语气轻松地劝慰拓拔濬:“王爷且放宽心,良娣这伤处并未加重。方才那阵凶险,全因跑得太急,加上心火焦灼,一时冲撞了肺腑,才引得咳喘发作。这咳喘之症,最怕的就是骤然急动又缺了药物傍身,万幸王爷随身带着药囊,应对及时,才未酿成大祸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诊箱。
收拾妥当,他才又转向拓拔濬和阿依,语气温和:“平日的汤药方子无需更改,照常服用便是。只是良娣需切记——”他目光落在阿依身上,“无论何时何地,这救命的香囊,是万万离不得身的。只要此物随身,日常行动多加留意,便无大碍。”
送走了苏鹤年,拓拔濬回到屋里。他脸上的阴云丝毫未散,下颌绷得死紧。他没有看阿依,径直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带着一股生硬的力道,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他端着杯子,却一口没喝,只是沉默地站着,目光沉沉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沉重得让人胸口发闷。
阿依坐在床上,心知拓拔濬这次是动了真火。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默默等着他的训斥。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爬过,预想中的斥责却迟迟没有落下,沉默却像无形的藤蔓,越缠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这份死寂压得阿依几乎崩溃。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今日在御史台,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没有回应。她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又鼓起一丝勇气:“殿下怎么会随身带着我的药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巨大的愧疚让她如坐针毡,强撑着微弱的声音:“今天还好殿下及时……”
她的话没能继续。
拓拔濬依然没有出声,但他猛地抬起眼睑,目光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冰冷的失望,骤然钉在阿依脸上!那视线太过凌厉、太过沉重,瞬间劈开了阿依所有未尽的言语,也让她强装的镇定碎得无影无踪。
阿依猛地一颤,立刻噤声,像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她彻底明白了——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深刻地反省自己。
刚用过晚饭,广阳王府的下人忽然来报:高阳王妃沮渠敬容求见。
广阳王夫妇对视一眼,皆感意外。听说这位侄媳体弱多病,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便是上次广阳王府设宴,她也告病未来,只由府上良娣代为出席。实在想不出她为何会在此时突然登门。夫妇二人不敢怠慢,忙道:“快请王妃进来。”
沮渠敬容款步而入,仪态端方,气度沉静。她向广阳王夫妇盈盈见礼:“敬容见过王叔、叔母。”待入座后,她再次欠身,声音温婉清晰:“敬容今日冒昧前来,是为我家夫君今日当街失仪,唐突了郦小姐一事,特来向王叔、叔母,并向郦小姐赔礼致歉的。”
广阳王妃惊讶道:“侄媳何出此言?濬儿一向持重,怎会唐突槿儿?”
沮渠敬容便将今日高阳王因仙姬公主当街突发急症,情急之下当众呵斥了郦槿儿一事,简明扼要地道来。她言辞恳切:“夫君素日待人最是温和有礼,今日实是关心则乱。仙姬公主在山阴留下的咳喘之症凶险异常,夫君亲眼见她濒危,一时急痛攻心,才失了分寸,对郦小姐语出无状,此乃夫君之过。夫君本欲亲自登门致歉的,”沮渠敬容接着解释,语气诚恳而略带无奈,“只是此刻时辰已晚,他若深夜造访,恐于郦小姐清誉有碍,于礼不合。而且……王叔、叔母也知,陛下对宗室往来向来瞩目,夫君若贸然前来,难免引人猜忌,徒增风波。思来想去,敬容代他前来,只作后宅女眷间走动,反倒更稳妥些。万望王叔、叔母体谅。”
广阳王夫妇听罢事情原委,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更是惊诧后怕。广阳王妃立即吩咐侍女:“快!去把槿儿叫来!”
郦槿儿听闻高阳王妃来访,急匆匆赶来。她一进门快速地向沮渠敬容行了礼,急切问道:“仙姬她怎么样了?可还好吗?”
沮渠敬容对她回以温和得体的微笑,安抚道:“郦小姐放心,公主已请大夫仔细瞧过,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劳你挂心了。”她示意身后捧着锦匣的侍女上前,“今日之事,是我家王爷脾气太急,让郦小姐受惊了。我备了些新打的时兴花样珠钗,聊表心意,给小姐压压惊,万望莫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