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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进村子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几个人,就在村边的高粱地里躲了一会儿。我把小拉车和自行车也推进了高粱地,像个小瘪三一样,蹲在地下,用力地抠着地下坚硬的泥土,流着一滴一滴的泪水。起风了,满地的高粱叶子发出了乌拉乌拉的声音,像是哭声,又像在嘶叫着:娘的,丢人,娘的,丢人!躲了很长时间,我才从高粱地里,露出了一张耻辱的脸,向街上望了望,看到街上只有几个孩子在土堆旁玩,才有勇气往街上走。

这几个孩子,玩得很快活。有个男孩子,蹲在地下,在土堆上挖了一个窝,从卡巴裆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两腿叉开,小东西飞出一道弧形的水柱,带着一股热气,准确地刺进土窝里,又抓起几把土,把刺进去的尿盖上,伸出一双手,在窝里和起来。他和尿泥的动作,就和大人和面一样,点头,弯腰,身子不停地?着,两手不停地摁下,前后左右地揉。一边揉,一边嘿嘿地笑,眼里充满着期望的亮光。和好的尿泥,他在地上摔。小手高高举起来,胳膊用力地甩起来,身子一起一伏地动起来,泥在地上摔得啪啪响,带着泥点子飞溅到他挂满汗珠子的脸上。泥摔好了,他捏起一个个小人。捏的泥人很逼真。

有个大男人推着小平车过来了,在这个土堆旁往车上除土,可能是要泥房吧。我就不敢往那边走了。但能听到这个大男人和孩子说话。

大男人说:“这个泥人屁股下坐的是什么?”

孩子说:“汽车。”

大男人说:“还真的像汽车。”

孩子说:“他是大款,有很多钱。可阔了。我娘说,长大了,要和这样的人学,做这样的人,才会有出息。”

大男人说:“你捏的这个不坐车的泥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孩子说:“是书啊,你看不出来吗?”

大男人问:“这个拿着书本的人,怎么还低着头?他是谁呀?”

孩子说:“他是一个代课老师,叫人从学校赶出来了。你看不出来吗,他的眼里还有泪。”

大男人说:“他就是咱村喂过牲口的师范生吧。”

孩子说:“是,他就是刘宪华。我娘说,长大了,不要和这个人学,太没有出息了。”

这个大男人,突然看到我,脸红了,头低下,像做贼似的,推起车子,撒开丫子,急急忙忙往家跑。车上的土装得太满,跑得又快,淋淋拉拉的,那土弄得满街满过道都是。

我也装做没有看见他,低着头,溜进家门。

娘见儿子回来了,好像八年没见到,眼睛放光,身子发颤,凑到我的面前来,瞅瞅衣服,瞅瞅脸,走到外间屋,拿来一个比鸡蛋大不多少,沾满尘土的干巴苹果,洗了洗,双手捧着,递到我的面前:“儿啊,吃个苹果。”

“不吃!”我说着,坐到炕沿上,两脚一抖,一双大鞋,甩到桌子底下,半个身子倚在被子上,两腿一伸,又脏又臭的两只大脚,凉在了炕上。

娘把这个苹果放回到桌子上,又带着那种对儿子爱得过分的情感,迈着有些呆笨的,小时候缠过的小脚,走到我的身边,弯下苍老的脊背,两腿半跪在土炕前,那件带有补丁的黑衣服,贴到炕沿上,颤抖地伸出长满老茧的,瘦而坚硬的手,扒下我的臭袜子,说:“小子,你的袜子熏死人,多少天没洗了,这么脏,去上班,不怕人笑话呀。娘去给你洗洗吧。”

从小长到这么大,我很少穿袜子。莫说夏天了,春秋是露着脚面的方口粗布鞋,冬天是露着脚脖子的黑棉鞋。那鞋帮却很结实,是娘细细地,一针一线缝上的。鞋底也很厚,是娘亲手做的袼褙做成的。娘在案板上用破布,抹上糨糊,粘起来,在屋檐下晒干,揭下,就成了一张张的袼褙。娘再用提前剪好的鞋底纸样,放在袼褙上,比着样子,认真剪好。剪好的袼褙,一层层地罗起来,外面再包上好看的白布,娘就用自己纺线做成的绳子,穿针引线,密密麻麻地纳起来。这就是农村人常说的纳鞋底。这线,娘纳得好细,好整齐。横着竖着,一趟趟,一排排,就像用尺子划出来的一样直,线锔子细致又均匀。我穿在脚上,好舒服。只是冬天没有袜子,脚脖子冻得又红又肿。脚后跟会裂开几个大口子,像是张着的孩子嘴。这口子开始是白白的,干干的,裂得厉害了,突然变大了,变深了,鲜红的血从裂口的底部流出来。这血就染红了我的脚后跟,染红了我的破鞋垫。我就告诉娘:脚流血了。娘扒下我的鞋,看到了,就掉泪,就在勺子里,打一点糨糊,把温热的糨糊抹到我干裂的脚上,找块布,把我脚上的口子粘合起来,再抱着我的脚,放到她的怀里,捂上老半天。娘一边抱着我的脚,还一边抱着我的头。娘把我的头抱得那样紧。等那糨糊干了,牢牢地粘在脚上了,娘才松开手。娘的方法,老管用了,过不几天,脚后跟的口子就合上了。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不穿袜子不好看,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是不是穿袜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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