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湿冷的雾气,灌进这处位于潮线之上的礁石洞穴。
洞壁常年被浪花舔舐,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深绿海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属于海洋深处的腐朽与生机混杂的气息。
光线吝啬地从狭小的洞口渗入,在凹凸不平的礁石地面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
银爵靠在最里侧一块相对干燥些的礁石上,赤裸的上身紧贴着冰冷的岩壁。
他微微垂着头,银白色的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几缕发丝黏在脸颊那道新添的、狰狞的抓痕上。
伤口从左侧锁骨斜向下延伸至肋下,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渗出的血珠混合着海水,在黝黑的皮肤上留下蜿蜒的暗红色痕迹,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靠近肩膀位置的一道较浅的裂口。
舌尖带着一种非人的粗糙质感,仔细地清理着伤口边缘沾染的沙砾和可能存在的腐坏组织。
这是不久前与一条暴怒的巨型章鱼争夺一片富饶的鮟鱇鱼群时留下的勋章。
那畜生临死前的腕足疯狂抽击,带着倒钩的吸盘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作为虎鲸兽人,他拥有强健的体魄和锋利的爪牙,但海洋深处弱肉强食的法则亘古不变。
落单的掠食者,再强大,也时刻行走在受伤甚至死亡的边缘。
每一次舔舐都带来尖锐的刺痛,让他银白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眼白的墨色仿佛更深沉了几分。
他强忍着,喉间压抑着低低的喘息。这处隐秘的洞穴是他暂时休憩的巢穴,潮湿、阴冷,却比危机四伏的深海稍显安全。
身体的疲惫和伤口的疼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
思绪在痛楚中有些涣散,不由自主地飘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不是这片海。
不是这片他流落、挣扎、独自求生的陌生海域。
记忆的碎片闪烁着冰冷的光,刺破眼前的黑暗:那是故乡的海域,温暖而富饶的洋流,庞大而紧密的族群。
震耳欲聋的火山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撕裂了宁静的海床。
灼热的熔岩喷涌而出,将冰冷的海水煮沸,翻滚着致命的毒气和浑浊的烟尘。
巨大的冲击波将洋流彻底搅乱,视野里只剩下毁灭性的赤红与翻腾的墨黑。
混乱,极致的混乱。
族人们惊惶的、穿透力极强的呼唤声在沸腾的海水中被扭曲、撕裂、淹没……
他被一股狂暴的乱流裹挟着,像一片无助的叶子,离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
只剩下冰冷、黑暗、和肺里灼烧般的窒息感。
“银爵!”
记忆中那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穿透时光的迷雾,带着海沟深处的回响,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震荡。
是族群里的老巫师,浑身布满象征着智慧与沧桑的白色斑点纹路,眼神深邃如同容纳了整片星海。
“记住!”
巫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箴言力量,在年幼的他心中烙下深刻的印记。
“远离陆地!远离那些两足行走的生灵——人类!”老巫师用尾鳍拍打着水流,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幽光。
“他们是海洋的悖论!
渺小而贪婪,生命短暂如蜉蝣,却妄图掌控比他们自身庞大百倍千倍的世界!
他们沉迷于自己制造的虚假欢愉,又被那欢愉所滋生的、永无止境的欲望所吞噬、所奴役!
他们的欲望……比深海旋涡更可怕,比饥饿的鲨群更不知餍足!靠近他们,只会带来毁灭!”
这警告如同冰冷的铁律,在他独自漂泊的岁月里,是支撑他远离海岸、警惕一切人类造物的信条。
人类捕鲸船巨大的、轰鸣的钢铁怪物,拖拽着能绞碎巨鲸的恐怖巨网;海岸边漂浮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黏稠之物,毒死鱼群和海鸟;浅海珊瑚丛中缠绕的、勒死海龟的废弃渔网……这一切都印证着老巫师的预言。
然而……
脑海中的画面猛地切换。
不再是沸腾的火山,不再是巫师冷厉的警告。
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阳光,粗糙灼热的沙滩,还有……砸向他的、带着恶意的石块和贝壳。
孩子们尖叫着“怪物”,那声音尖锐刺耳。
被渔网深深勒入皮肉的剧痛,身体紧贴着冰冷礁石的绝望,肺里充斥着咸腥的空气和屈辱的怒火。
那双异色的眼瞳里,燃烧着困兽的狂怒,死死盯着岸上每一个施暴者。
然后,一个身影冲了出来。金色的头发在烈日下像融化的白金,闪烁着温润却耀眼的光芒。
他扑向那群孩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孩子们的哭嚎,还有他脸上飞溅的血迹和沙砾……画面有些混乱,却异常清晰。
他赶跑了那些人,然后……他靠近了。
那双眼睛……巫师口中“贪婪”的、“危险”的人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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