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燕山余脉的隘口处打着旋儿,卷起枯黄的草屑和尘土,发出凄厉的呜咽。
通往关外的土路蜿蜒如蛇,被两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和一座灰扑扑的砖石炮楼扼住了咽喉。
炮楼顶上,一面膏药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刺眼而狰狞。
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背着三八式步枪的伪满军士兵缩在避风的岗亭里,跺着脚,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路障旁,一个挎着王八盒子的伪军小头目,正不耐烦地呵斥着几个推着独轮车、衣衫褴褛的农民,翻检着车上少得可怜的几捆柴火和半袋发霉的杂粮。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劣质烟草和一种名为“亡国奴”的压抑气息。
王铁柱勒紧了骡子背上粗糙的缰绳,让这头同样疲惫不堪的牲口停了下来。他身上那件半旧的靛蓝色棉布长袍沾满了旅途的风尘,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布带,头上扣着一顶磨破了边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被寒风皴裂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他身后跟着“青禾”,同样穿着臃肿的粗布棉袄棉裤,头上包着厚厚的灰布头巾,脸上抹了些锅灰,刻意扮出几分呆滞和怯懦,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麻布盖着的藤条药箱。
另一个队员“老蔫”,则扮作沉默寡言的长工,牵着一头驮着沉重麻袋的骡子,低垂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地里。
“哪来的?干啥去?!” 伪军小头目叼着烟卷,斜睨着王铁柱,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王铁柱微微佝偻着腰,脸上挤出几分谦卑讨好的笑容,带着浓重的河北口音:“老总辛苦!俺们是承德府宝和堂药铺的伙计,掌柜的让俺们去奉天城分号送批药材。”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从袖筒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手指微动,几块沉甸甸的银元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小头目敞开的衣兜里,动作熟稔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小头目掂量了一下兜里的分量,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过王铁柱身后的骡队和“青禾”怀里的药箱:“药铺?奉天?路引文书拿来!”
王铁柱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承德府伪政权印章、字迹模糊的“良民证”和一张同样破旧的“通行路引”,双手恭敬地递上。
小头目接过,装模作样地翻看着,目光却不时瞟向“青禾”怀里的药箱和后面骡子驮着的麻袋。
“打开!” 小头目下巴一扬,指向药箱和麻袋。
王铁柱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笑容不变:“老总,都是些不值钱的草药根子,给奉天分号备的货…”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青禾”打开药箱盖子,自己则去解骡背上的麻袋绳结。
药箱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甘草、黄芪、当归等常见药材,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
麻袋里,也确实是晒干的草药梗和几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药粉(特意配制的伪装品)。
小头目皱着鼻子,用刺刀在麻袋里胡乱捅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狐疑地打量了“青禾”几眼。
“青禾”始终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抱着药箱的手臂收得更紧,将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兵痞吓坏了的乡下丫头演得惟妙惟肖。
“行了行了!磨磨唧唧的!赶紧滚蛋!”
小头目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许是兜里的银元起了作用,或许是这伙人看起来实在太过普通穷酸。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王铁柱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赶紧招呼“老蔫”牵好骡子,三人一骡,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穿过路障。
当骡蹄踏过关隘那冰冷的分界线时,王铁柱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伪军士兵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帽檐又压低了几分,脚步沉稳地踏上了关外那片被日伪铁蹄牢牢践踏的土地。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更加沉重的压抑。
通往辽西的土路早已被逃难的人群踩踏得泥泞不堪。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身上。
李石头混在这支缓慢蠕动的灰色人流里,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泥泞。他身上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黑色破棉袄,散发着浓重的汗酸和霉味,脚上那双露着脚趾、用草绳勉强捆住的破布鞋,早已被冰水泥浆浸透,冻得麻木失去知觉。
脸上抹着厚厚的污泥和锅灰,遮掩了原本的轮廓,只露出一双深陷的、带着绝望麻木的眼睛。他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粗树枝,佝偻着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引得周围人投来麻木或同情的目光。
前面又是一个临时设立的关卡。几个凶神恶煞的伪警察挥舞着警棍,粗暴地推搡着人群,检查着少得可怜的行李。
一个穿着羊皮袄、戴着皮帽的“协和会”汉奸,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夹杂着东北土话,唾沫横飞地吆喝着:“都排好队!出示良民证!接受皇军检查!反抗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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