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过没有同意大臣的观点，他已非燕国人，不会再转身求演过的庇护。
乇剌宁问他，为什么要救依米尔。
孟过答，或许是依米尔那双悲伤的眼睛太像他离开燕国时的样子，更多的是因为依米尔和他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他不后悔因为依米尔与托赫为敌，或者说，没有依米尔，托赫和褐师依然是敌人。
他不会把这些罪名推到依米尔身上，他喜欢依米尔，母亲说过，喜欢一个人是要拿命去护她的。
更何况，依米尔身上有汉人的血脉。
两月后，托赫骑兵在边境处公然挑衅褐师骑兵，孟过携乇剌宁迎战。托赫骑兵是草原上的恶狼，岂是一个小小的褐师可比，短短一月，褐师屡战屡败，大有被灭国之势。
卓力在账中听到这大好的消息，高兴的宣巫师觐见。
“您的主意可真是妙啊，故意放脱里和依米尔离开，为的就是她被各部所觊觎，我好出动骑兵灭了这些残部。”
巫师不敢邀功：“大王您的铁骑比肩神明，这正是天佑托赫，褐师已是强弩之末，不出半月必败，到时您可向塞北十二部大肆宣扬依米尔是湖泊之神所庇佑，他们必定是要将依米尔抢回去的，到时您便以解救依米尔为借口出兵即可。”
此话令卓力非常受用，他迫不及待的要站在血光中迎娶他的依米尔。
半月后，褐师败，孟过为了护住乇剌宁，为乇剌宁挡住致命一箭，临走前，他嘱咐乇剌宁，要他为褐师王，如果保不住褐师便降，无论如何，定要护住褐师百姓。依米尔容貌倾城，托赫灭了褐师后必定会继续利用他，他护不住托赫，不能再护不住依米尔，他要乇剌宁护送她回到中原。
乇剌宁带着孟过的尸身回到依米尔身边时，依米尔抚摸着孟过血色犹存的脸，她笑了起来，如同大漠深处盛开的依米花。
乇剌宁怒道：“你这哑女有没有心啊，大王为了你死了。”
其他人阻拦乇剌宁：“将军，她毕竟是我褐师大妃，不能被称作哑女。”
中原大臣，最爱的就是咬文嚼字，逞口舌之快，乇剌宁待不下去，愤恨的掀开帘子离去。
孟过的葬礼习俗，是按照褐师习俗操办的。
孟过的棺材是乇剌宁寻来的上好的黑木所制，棺木放置在大祭台中央，依米尔跪于左侧，褐师子民跪在祭台下，潜心为他们的王祷告上天，愿黄泉路顺当，不再受苦楚。
乇剌宁虽不喜依米尔，但想到孟过的临终遗言，他缓步走到祭台，侧身于依米尔跟前，小声说道：“娘娘，等王上下葬，臣会派人送你离开，到了中原便不再是褐师大妃了。”
依米尔看着孟过的棺材，她不敢信，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甘心屈尊在一处四方匣子里，可她不得不信，脱里便是这般死在她眼前的，任由乇剌宁呼喊，她只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棺木，似乎很久以前，她也如这般注视着一个人。
乇剌宁只道她是伤心过度，正要强行带她离开，目光却瞥见依米尔身旁的银酒杯，他胸口剧烈起伏，褐师王宫制度，金为酒，银为毒。
乇剌宁后退两步，依米尔这是要为孟过殉葬。
依米尔恍惚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不是草原女子，而是一国公主。微风轻拂过她的发丝，她很累了，人间走一遭，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活着，她什么都没做，被迫卷入一次又一次的险境，这次更过分，她似乎害了褐师。
她头好疼，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她就要死啦，无声的死去，如同不存在于天地间，所有人都静默在此刻静默，她在天地间的囚笼，总算是消失了。
在她的记忆里，哥哥总要跟她的父亲吵架，哥哥说，托赫把妹妹当作一把剑，他要带妹妹走。那时的父亲却说，说什么来着，说她是红颜祸水，她的中原话太差了，根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死了，塞北十二部的战争就会停下了吧。
依米尔头枕在孟过棺椁上，如往日般依偎在他怀中，天边有成群结队的鸟儿飞过，肆无忌惮的展示着自己的臂膀，她笑了，众目睽睽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乇剌宁走下祭台，跪在众人面前，冷漠的说道：“送大妃娘娘。”
众人正在叩首，忽而脸上有了些许凉意。
有人伸手一摸，是雪！
鹅毛大雪自天上而落，在依米尔身上盖了一层白色毛毯。
还未入秋，居然飞雪，众人不知是福是祸，塞北十二部盛夏时节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
天象异常，卓力不敢轻举妄动，他叫来了巫师，询问天象如何解。
巫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忽地瞪大双眼，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草原之神发怒了，王上停手吧，天神要我们退兵不得再战。”
卓力眼看着要拿下托赫，怎好半途而废，他罔顾天神的警告，带兵深入，直取褐师王城。
那雪越下越厚，莫过了马蹄，马经不住冻，连人带马一起摔在雪地里，士兵穿得单薄，受不住此等风寒。旋即勒马离去，卓力见大军溃散，不得不信了天神的警告。
天降大雪，保住了危在旦夕的褐师。
孟过叙述完他与依米尔的故事，烟笼沙早已沉沉的睡去，许是昼夜不停地转换，即便是妖，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孟过饮完一杯茶：“我在黄泉路等了她几百年，久到风沙聚满全身，久到忘记褐师，我都未见到她，黄泉路上的小鬼说，夜扶灵可知天下事，只需一个代价，我只想只道她在哪。”
大风刮过，吹的人睁不开眼，夜幽扶住了脸上的面具，稍作平静：“依米尔不会出现在黄泉路，你是等不到她了。”
“为何？”孟过不解。
“你可曾听说过一千年前的虞国。”
“虞国，是那个女子可称帝的虞国？”
夜幽又为他续了一盏茶。
“依米尔是虞国帝姬楚娥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