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生死谷时,风雪已停,天地间一片素白。温泉蒸腾的热气与冰川的寒气在谷中相遇,凝成薄薄的雾霭,缠绕在轮回镜周围,像给镜子蒙了层轻纱。与昭善寺的压抑不同,这里本该是参透生死的秘境,此刻却像被执念拧乱的线团,处处透着令人揪心的痴缠——嵌在岩石上的轮回镜蒙着暗红色的血斑,镜面里的影像颠三倒四,有老人的身影叠在婴儿的影像上,有亡者的笑容混在生者的泪水中;温泉边摆满了祈愿的信物,银锁、玉佩、孩童的鞋袜,被水汽泡得发胀,像一个个沉在水底的执念;冰川边缘的融水汇成小溪,溪水带着血丝般的红,缓缓流向轮回镜,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灌进镜中。
“昨儿个山北的周寡妇,把自己的头发剪了埋在轮回镜旁。”披着兽皮的守谷人用脚拨开地上的纸钱,露出底下冻硬的泥土,“她说‘算命的说,用亲骨肉的东西能换孩子还阳’,可她那孩子走了三年了,连骨头渣都找不到,哪来的亲骨肉?她就剪了自己的头发,说‘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也算亲骨肉’,哭得肝肠寸断,听得人心都揪紧了。”
陈砚的纳煞镜悬在谷地上空,青光穿透雾霭,照向中心的轮回镜。那面镜子果然如镜中所见,血斑下的影像扭曲变形,生者的前世被黑色的执念线缠绕,线越密,影像越模糊;亡者的今生被白色的悲伤雾笼罩,雾越浓,画面越破碎。最触目的是往生石上的朱砂字,“生老病死,自然之道”被涂改成“我命由我不由天”,红色的朱砂顺着石缝流淌,像在淌血。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留下的银锁挂在镜旁,锁身上刻着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已经被血斑覆盖,煞气正从锁孔里源源不断地渗出,像在给执念煞输送养分。
“不是生死太无情,是‘不愿放手’的执念在与天争。”陈砚的指尖划过纳煞镜,镜中放大的血斑露出里面的温柔:周寡妇给孩子做的小棉袄还整整齐齐地叠在箱底,针脚里藏着“平安”二字;失去孩子的母亲在梦里总给孩子掖被角,说“别冻着”;那些怕婴儿讨债的家人,夜里总忍不住摸孩子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这些被执念掩盖的爱,像冰下的温泉,再冷也带着温度,“人总以为‘留住就是好’,却忘了花谢了是为了结果,叶落了是为了归根。周寡妇剪头发不是疯了,是想抓住最后一点念想;母亲滴血不是狠,是疼到极致的糊涂;怕讨债的家人不是真怕,是太怕失去的紧张。轮回镜混沌不是要惩罚谁,是在说‘你看,连石头都比人心懂得放手’。”
阿依从行囊里取出昭善寺带回的小铜钟,挂在轮回镜的支架上。铜钟在温泉的雾气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越的响声,响声穿透执念的屏障,落在周寡妇埋头发的地方。冻土突然松动,露出底下的头发,每根头发都缠着细小的光丝,光丝组成孩子的虚影,正对着周寡妇的方向笑,像在说“娘,我不冷”——这些被执念困住的爱,像被冻住的种子,只要有暖意就会发芽。
“你看,爱从来不是执念,是懂得祝福。”阿依指着那道虚影,“执念煞能搅乱镜中影像,却拆不散血脉里的牵挂。周寡妇给孩子做棉袄时,总说‘穿得暖,走得远’;失去孩子的母亲其实知道留不住,却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也好’;怕讨债的家人抱着婴儿时,总说‘健康就好,别的都不重要’。这些藏不住的温柔,就是轮回镜最想照出的真生死。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它把血斑擦掉,让这些被执念盖住的祝福重新发光。”
跟着守谷人往轮回镜走的路上,他们发现了个动人的现象:越是经历过多次生死离别的老人,对轮回镜的执念越淡。谷口的木屋前,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正晒着草药,她的丈夫、儿子都葬在谷里,却每天哼着歌谣,说“他们在那边听得到,我高兴,他们就安心”,她身边的小轮回镜虽然也蒙着雾,却能照出清晰的影像:她年轻时送丈夫上战场,说“活着回来,我等你”;她中年时送儿子远行,说“平安就好,不用惦记我”——经历过离别的心,像被溪水磨圆的石头,懂得了顺其自然的道理。
“看透离别的人心胸宽,装得下思念。”阿竹的铜镜突然贴近那面小轮回镜,镜中映出周寡妇的记忆:她孩子走的那天,抱着孩子说“别怕,娘给你唱你最爱听的歌”;她整理孩子遗物时,把玩具捐给了村里的学堂,说“让别的孩子替他玩玩”——这些被执念盖住的豁达,成了对抗执念煞的微光,“执念不是天生的,是被‘再也见不到’的恐惧吓出来的。执念煞只敢用周寡妇的悲伤做文章,却不敢让人知道她偷偷给学堂的孩子织手套,每个手套上都绣着孩子的小名。就像被雪压弯的树枝,看着断了,其实韧性还在,春天一到就会直起来,这是藏在生命里的顽强。”
在轮回镜旁,他们见到了那个埋头发的周寡妇。她正蹲在往生石旁,用手抠着上面的朱砂字,指甲缝里渗着血,却像感觉不到疼。看到陈砚等人,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孩子的胎发:“我知道没用……可我就想让他知道,娘还记着他。昨天夜里梦见他说‘娘,别抠了,字疼’,我这才明白,我不是在救他,是在捆着他不让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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