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秋意比别处来得更沉些。
金桂落了满地,被往来的鞋履碾成细碎的香,混着沁芳池里残荷的清苦,酿出一种复杂的秋味。
冷月翎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膝头摊着本翻旧的《兵法》,目光却落在池面上——几尾锦鲤甩着尾巴游过,搅碎了倒映的流云,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
“母皇,你看这朵桂花!” 念安的声音像颗石子投入静水。
小孩穿着杏色锦袍,举着朵金灿灿的桂花跑过来,小胖手在她膝头蹭了蹭,留下几片金黄的碎瓣。
慕容子言随后跟上,月白长衫的下摆沾着草屑,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盛着刚捡的桂花,看见冷月翎,眉眼先柔了三分:“臣侍想着,用这些桂花做点糖糕,陛下爱吃的。”
冷月翎放下书卷,指尖拈起儿子递来的桂花,香气清冽,却不及记忆里翎王府那株浓烈。
“你还记得。”她轻声道,目光掠过慕容子言眼角的细纹——不过三年,他的脸上竟添了些时光的痕迹,许是夜里总为念安掖被,许是……藏了太多不敢说的心事。
“记着呢。”慕容子言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那年在将军府,臣侍第一次做糖糕,甜得发齁,陛下却吃了三块。”
“那是给你面子。”冷月翎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指尖却悄悄将那朵桂花夹进了《兵法》的内页。
不远处的九曲桥上,传来温君然与池礼的争执声,不算激烈,却字字清晰。
“当归性温,与鹿茸同用,补而不燥,为何不可?”温君然的声音带着较真的执拗,他今日穿了件石青箭袖,腰间悬着柄玉剑,站在桥边据理力争。
池礼捧着药箱,脸涨得通红,却仍梗着脖子反驳:“宸君只知其一!明君体寒,却不耐补,鹿茸性烈,用了怕是会流鼻血——上次陛下咳疾,你非让加黄芪,结果呢?”
“那是……”温君然语塞,耳根微微泛红,“那是我记错了剂量。”
慕容子言听见,连忙上前打圆场:“池礼也是好意,君然不必介怀。”
他看向温君然时,目光温和,“其实我近来好多了,昨日还陪念安走了半盏茶的路。”
温君然的眉头松了些,语气却依旧硬邦邦:“还是得仔细些,你身子不比从前。”
水千世蹲在桂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逗蚂蚁,闻言忽然抬头:“温君然就是嘴硬!上次慕容子言淋了雨,是谁半夜让宫侍送姜汤来的?”
温君然的脸瞬间更红,转身就走:“胡说八道!”
却在经过水榭时,脚步顿了顿,对冷月翎道,“陛下,北境送来的新茶,臣侍放在您书房了,性温,适合这个时节喝。”
“知道了。”冷月翎淡淡应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忽然想起少年时,他也是这样——明明关心得紧,偏要装得满不在乎,连送件披风,都要说“库房堆着占地方”。
池礼凑到水榭边,献宝似的打开药箱:“小师叔,我新制了些桂花膏,治秋燥最好,您闻闻?”
药膏的香气混着药草的清苦,倒比单纯的甜香更耐闻。
“给子言吧。”冷月翎推回去,“他夜里总咳嗽。”
慕容子言接过桂花膏,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盒,心里却暖暖的,低声道:“谢陛下。”
暮色渐浓,金桂落得更急,像场无声的雨。
念安在草地上追蝴蝶,笑声清脆;水千世跟着起哄,跑得比孩子还欢;慕容子言坐在一旁,借着夕阳的余晖,细细挑拣竹篮里的桂花,动作专注得像在做什么要紧事。
冷月翎靠在美人靠上,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时光很慢。
她想起翎王府的旧藤椅——那些逝去的人与事,像这满地的桂花,虽落了,香气却融进了骨血里。
“陛下在想什么?”慕容子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上块刚做好的桂花糖糕,“还热着。”
冷月翎接过,咬了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暖。
“在想,”她看着远处追逐的身影,轻声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慕容子言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笑道:“只要陛下想,自然能过很久。”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臣侍会一直陪着陛下,陪着念安。”
这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中了冷月翎心底最软的地方。
不远处,温君然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桂树下,望着水榭的方向,石青箭袖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腕上那串旧佛珠——那是他母亲温如霜送的,据说能安神,可他握得那样紧,指节都泛了白。
池礼蹲在他脚边,小声劝:“别看了,小师叔对大家都很好。”
温君然没说话,却悄悄松了松紧握的拳。
夕阳沉入远山,天边泼开一片橘红。
冷月翎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对众人道:“回去吧,夜里凉。”
念安扑进她怀里,打着哈欠问:“母皇,明天还能来捡桂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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