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沉重地碾过紫宸宫前冰冷的玉石地面,最终停在寝殿阶下。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燃起,昏黄的光晕在深重的殿宇间摇曳,非但未能驱散寒意,反而将压抑的氛围渲染得更加浓稠。
冷月翎走下步辇。
她的步履依旧带着帝王固有的沉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踏在虚浮之上,喉间那股腥甜仍在隐隐翻涌。
偌大的紫宸宫内殿,静得可怕,唯有她自己衣袍摩擦的簌簌声,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冷月翎的心猛地揪紧,循声望去。
在龙榻前的阴影里,一道身影跪伏在地。
玄色的凤袍失去了往日的华彩,像一片沉重的、被风雨打落的鸦羽。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脸颊深深埋在交叠的手臂里,那细微的呜咽便是从那里传来。
是启湛。
她缓步走近,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启湛身体剧烈地一颤,慌忙抬起头。
昏黄的烛光下,冷月翎清晰地看到了他左脸上那道刺目的掌痕。
尘亦枫那一巴掌显然用足了力气,红肿的五指印清晰地烙印在启湛白皙俊美的脸上,甚至微微破皮,渗着血丝。
他的眼眶通红,泪水模糊了视线。
“小师叔……”启湛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冷月翎的衣角,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衣料是滚烫的烙铁。
冷月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尘亦枫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纵容养奸”、“祸起萧墙”、“动摇国本”……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应该愤怒,应该立刻下令将他打入冷宫,甚至赐下白绫鸠酒,以儆效尤,正如父君所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明君”。
可是……当她看到他脸上那道刺目的掌痕,看到他眼中的恐惧和破碎,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盖过了那冰冷的理智和滔天的怒火。
冷月翎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启湛红肿滚烫的脸颊。
“疼吗?”冷月翎的声音很低,很哑,只剩下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
启湛拼命摇头,眼泪随着动作甩落:“不…不疼!是我活该……”
冷月翎的指尖微微用力,按在他破皮的伤口边缘,启湛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呼痛。
“父君……打你了。”冷月翎的陈述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这不是疑问,是确认,也是宣告——她父君的介入,已将此事推向了无法私下转圜的深渊。
尘亦枫那一巴掌,既是惩戒,也是替她这个下不了狠心的女儿,先一步撕破了脸面。
“是…是我活该……”启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却不敢再躲闪她触碰伤口的手指,“是我鬼迷心窍,我……我……”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几乎将他吞噬,只能徒劳地重复着认罪的话语。
冷月翎没有立刻收回手,也没有再用力。
她的指尖只是那样虚虚地停在他破皮的伤痕边缘,感受着那异于常人的灼热和微微的湿润。
烛光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跳跃,映照出里面翻涌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活该?”冷月翎的声音依旧低哑,打断了启湛无意义的忏悔。
她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凤眸,牢牢锁住他慌乱躲闪的视线。
“为什么活该?”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更加汹涌地滑落,混着伤口渗出的微末血丝,狼狈不堪。
冷月翎轻抚着他脸上的红肿,将人抱进怀中,“启湛,那坛酒是朕自己喝的,跟你没有关系。”
“朕知道那是鹿血酒,也知道鹿血酒的作用与功效。”
“朕喝那坛酒,是朕自己的选择,这件事不怪你,懂吗?”
“什……什么?”他破碎的声音几乎不成调子,仿佛听不懂这最简单的句子。
“朕说,”她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启湛混乱的思绪,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下,“那坛酒,跟你没有关系。”
“是朕疏忽大意,忘记了酒中含有赤焰草,与龙涎香和赤练砂相生相克。”
他僵在她怀里,连哭泣都忘记了,只是瞪着一双通红的、盈满巨大茫然和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小师叔,你……”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眼角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启湛,”她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尾音,“无论谁问,都要这么说。”
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启湛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小师叔……都是我的错……”
她覆盖在他脸颊伤痕上的手微微用力,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抚的力道,轻轻摩挲着那红肿破皮的边缘,“一坛酒而已,是朕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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