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他的目光落在我们带来的文书上,神情严肃地问道:“真人,这纸上所写,鞑子要从此处破关,此事当真?阿敏这厮诡计多端,若真是他亲率铁骑,这关口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
我认真地回答道:“八成从此关而过。”
张巡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扑通” 一声跪在我们面前,带着哭腔说道:真人救我!鞑子的刀枪俺咬碎钢牙也敢挡,可这阻击不力的罪名,俺这条贱命真担不起啊!” 他额头在地上磕得 “砰砰” 直响,发髻散乱,脸上糊满尘土与泪水,“若让鞑子从俺防区窜走,轻则剥了这身官皮,重则要砍头示众啊!求诸位真人发发慈悲,助俺渡过此劫,张某必有厚报!” 说着整个人瘫软下去,抱着真人腿哭得像死了爹娘,鼻涕眼泪全蹭在道袍下摆上,模样凄惨得叫人不忍直视。
我望着张巡涕泪横流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计,伸手将他扶起:“将军无需如此,正所谓福祸相依,张大人若能妥善应对,此乃立下不世之功的良机。”
张巡原本黯淡的双眼瞬间亮起,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真人有何妙计?张某愿赴汤蹈火!”
“我等自会助你守住冷口关,但你须得听我等号令。” 我压低声音,目光如炬,“再有,关于我等之事,一字也不得于外人提起。”
张巡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闷响:“来远堡一战,真人神机妙算,洒家已见识过,必当唯命是从!日后定于雷神宫,当面拜谢诸位真人活命之恩!”
我心中一惊,警惕地眯起眼:“将军如何得知,我等自雷神宫而来?”
张巡却突然大笑起来,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自那三河一战,军中谁人不知,雷神宫真人似神仙下凡!领着一帮神兵天将,杀得鞑子哭爹喊娘!那场面,鞑子脑袋跟瓜菜一般,咕噜噜滚了一地!”他抹了把嘴角,两眼放光接着道,“那马都督那可是眼高于顶,见了真人手段之后,直拍着桌子叫好!说真人虽是方外之人,却比那朝堂里的鸟官更懂苍生疾苦,是心怀天下的豪杰!啧啧,这番夸赞,听得俺这心里热血直涌!”
我暗自苦笑,原想隐于暗处搅动风云,却不想名声早已不胫而走。收敛心神,我装模作样掐指一算,目光坚定地望向关城东面:“此番鞑子定会于关城东面两百步处,拆墙突破。我等前去设伏,将军且在城内接应,随时听我调遣。”张巡看着我笃定的模样,悬着的心仿佛有了依靠,连连称是。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张巡倒是机灵,立刻命人在我们驻守的边墙上支起防雨棚,又搬来几个火盆。北方春末的雨裹着冰碴子砸在雨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我望着二十步外缩在墙角的明军哨兵,他们单薄的衣甲早已被浇透,握着长枪的手指冻得发紫,却仍倔强地保持着站姿。“过来烤火!” 我提高声音喊道,尾音被呼啸的风声扯得支离破碎。
最年轻的士兵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将军吩咐,让、让我们好生伺候真人……”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老兵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
“少啰嗦!” 我抄起一块木材添进火盆,腾起的火星照亮士兵们凹陷的脸颊,“我等山野之人,没那些臭规矩,命比规矩金贵。” 大鲨鱼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最瘦小的士兵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拽到火盆边。
其余士兵们这才如梦初醒,犹豫着围拢过来。火光照亮他们眼底的怯意,有人偷偷搓着皲裂的手掌,有人盯着跳动的火苗直咽口水。大鲨鱼双臂抱在胸前问:“你等戍边连火盆都不配?”
“列位真人有所不知,这军饷已拖欠整整七月有余。如今众人食不果腹,每日仅得半碗稀粥,哪能抵得饥肠辘辘?取暖的炭薪,也早早拿去换了些许粟米,聊以度日。”言罢,他撸起那补丁摞补丁的衣袖,露出嶙峋瘦骨,臂上青筋暴起,仿若枯木藤蔓。“值夜之时,尚可多得一个麸面饼子,虽是粗糙难咽,却也是众人眼中珍馐。为争这饼子,兄弟间险些反目,抢着排班,你争我夺,好不凄凉!似这等苦楚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黑子猛地踢开脚边的石块,碎石撞在城墙上发出闷响:“饿着肚子如何打仗?拿骨气填鞑子的刀?” 他的质问让空气瞬间凝固。
“没法子啊真人!” 另一个士兵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布满冻疮的胸膛,“挖野菜、掏鸟窝,猎兔捕鼠,实在撑不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伍长模样的明军突然狠狠踹了他一脚:“狗东西!还不闭上鸟嘴,再言语割了你舌头!”
城头陷入死寂,只有雨棚上的积水 “滴答” 落在火盆里,腾起阵阵白烟。徐彪凑到我耳边,声音低得像叹息:“老爷,这冷口关还算好的。您有所不知,宣府那边的兵,竟有人把亲生闺女卖给窑子,就为换那几斗保命的粮食。”
我喉头发紧,伸手从战术背包里掏出压缩饼干,递给身边的士兵:“此物顶饱,省着吃。”大鲨鱼已经把牛肉罐头砸在地上,胖子也翻出几包方便面,塞进最近的士兵手里。这些士兵却像捧着烫手山芋般不知所措。
“谢、谢真人!”第一个接过去的老兵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其他士兵见状,也纷纷跟着下拜,有人捧着食物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猴子的声音突然刺破雨幕:“东边有火把!鞑子的前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