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心中漾起几分难得的安宁,清平湖的冷风裹挟着淡淡的莲香漫进堂内,他恍惚想起自己最初从九川部族来到此地的情景,近二十年的光阴仿佛在眼底缓缓流淌,最终凝结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宗主,铁熊长老倒是时常传消息回来,只知您在雪原,却始终不知具体方位。” 巫医轻声开口问道。
陈序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些年,我一直在寂静岭那边,那里的雾是灰黑色的,总也散不去,沾到身上就像裹了层湿泥,洗不净,还带着股铁锈味。”
众人都没有接话,静静听着他继续说,窗外的阳光恰好落在案几的青瓷瓶上,瓶中新鲜的荷花正吐露芬芳,恰与他话语中那片挥之不去的灰雾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仗打得勤,有时候连昼夜都分不清,石墙下的血渗进土里,把石头都泡成了暗红色,石墙修了又塌,塌了再修,一起出去的兄弟,回来时总会少一些,那边的雪地里总飘着东西,分不清是断剑还是骨头,踩上去咯吱作响。”
陈序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几边缘,那里有块细微的凹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堂外被风吹动的柳丝,像是在追忆什么,又像是在斟酌词句。
堂内一片寂静,此刻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 “回来时总会少一些”,众人心中皆是一震,才惊觉那寥寥数字背后藏着多少血光与惨烈。
陈序却仿佛未察觉众人的沉默,抬手揉了揉眉心,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好在最后撤回来了。雾散的时候,能看见太阳,只是太阳出来时,地上的血渍被晒得发黑,像一片片凝固的污渍。”
陈序说这话时,眼角的纹路微微舒展,像是真的在怀念那缕阳光。堂内的寂静又深了几分,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了。谁都没再追问细节,可那句 “灰黑色的雾”、“血泡红的石头”,却像两块浸了冰的石头,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堂内的寂静被轻微的衣袂摩擦声打破,旁人或许未能深切体会,但来自雪原张氏部族的张玄,却对雪原战场的残酷有着刻入骨血的认知,那是流淌在雪原部族血脉中的记忆。
张玄缓缓起身,青色长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对着陈序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雪原特有的厚重:“宗主,我张氏部族居于雪原数百年,对厮杀的滋味,不敢说比谁更懂,却也深知其中冷暖。”
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安宁,落在了遥远的雪原之上,接着缓缓说道:“雪原的冬天,风像刀子一样刮脸,能把人的皮肉冻得开裂,可比起战场上的冷,那点疼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们部族的孩子,刚能站稳就得学拿弯刀,不是为了逞强,是因为狼崽子饿了会闯进帐篷,若是仇家来了,更不会管你是不是孩子。”
“曾有一年冬天,族里的武修去争夺一处背风之地,去了二十七人,回来时只剩九个,雪地里的血冻得比石头还硬,找不到尸体的,就只能在坡上插块木牌。牌上的名字被风雪刮得模糊,过两年连木牌都找不着了。”
张玄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他重新看向陈序,眼神里多了几分共情:“宗主在寂静岭吃的苦,我们虽未亲眼所见,但不用多说也能明白。可您看,清平湖的水还在流,祈原宗的人还在往前奔,就像雪原的春天总会来,再厚的雪也有融化的时候。”
堂内先前沉郁的气氛,似乎被这最后几句带着雪原风雪气息的话语冲淡了些许,陈序看着张玄,指尖因回忆而起的轻微颤抖渐渐平息,他轻轻点了点头,虽未言语,却让空气里的凝重松动了不少。
接着,陈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先前的阳光已悄然西斜,他的语气比先前沉了几分:“还有些事,想必诸位已经知晓一些了,雪原东区防线已彻底崩溃了,东极海的势力也趁虚而入,已经在渔城以东的幽冥海滩登了陆,这几个月,无数凡民已开始从雪原迁徙到湖泽荒原这边来了。”
堂内的烛火像是被这些话惊得晃了晃,先前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巫医忽然上前一步,他灰白的胡须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声音带着些沙哑:“宗主,我前些日子去弥河沟货栈换药材,隐约听来往的商队提过几句,说雪原那边乱了套,还有海上来的生人在抢地盘,只是说得零碎,没成想竟是这般大的变故。”
“雪原东区防线怎么会说崩就崩了?” 张玄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其他人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惊叹,有担忧,还有人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清平湖的方向,仿佛担心那远方的战火会突然蔓延到这片安宁之地,谁都清楚,雪原与湖泽荒原唇齿相依,那边出了乱子,这边迟早会受到波及。
陈序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扫过堂内每张神情各异的脸,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沉稳的节奏:“我这次回来,一来是离开多年,确实想念大家,二来就是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诸位。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祈原大营要加强戒备,扩编巡逻队,从封地再向外延伸百里,都要纳入警戒范围,商会那边,先多囤积些物资吧,如今那边的物资缺口不是一般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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