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疫情态势逐日地转好,宁和帝龙心大悦,顿时感觉身上的老毛病也没那么难受了,
是日,他决定亲自视朝,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只见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五军断事司左右断事、大理寺卿等几人出列站定,联名上奏,“陛下,臣等有本具奏。”
宁和帝今日心情十分不错,闻声将几人扫视一眼,心中对他们所奏之事有个大概猜测后,便准了几人的奏请。
得到允许后,左都御史作为代表开始陈奏,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雄亮有力,显得他的态度更是十二分中正,
“陛下,今岁正月,臣等奉旨查办中军营军饷一事,经过三月侦办,已将此事查清验明,事所详情,具在奏中,恭请陛下御览。”
他并没有将具体结果陈奏出来,但此话一出,殿内的沉默瞬然被打破,文武官员之间直接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此刻,站在太子身后的晋南王双拳紧握,双眼更像是毒蛇一般,在无人发现的角度下,狠狠盯了眼前人一眼,随即却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
不想他如此模样全然落入广平侯武岳眼中,只见他平日里老实窝囊的脸上挂起一抹微笑,但同样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宁和帝闻言,微微上翘的花白胡子似乎在此刻垂了下来,他示意李福全下去取来。
军营吃空饷之事杜之不绝,历来都是军中大疾,此事他一直清楚。
即位之初,有边境官员弹劾其地卫所军官侵占军屯、抢掠民妇,百姓不堪其扰,屡次上告却劳而无功,更有甚者全家因此枉死。
闻听此事的他,勃然大怒,当即派遣御史有司到边城彻查核验。
很快便查出是一千户仗着京中亲戚权势,在此地为非作歹,作威作福,他立马将涉事官员革职下狱。
为了巩固皇位,他一改往时庸弱和温和,以此为突破口,派人清查边境六关军营流毒,
而其中便包括吃空饷一事,事后他借此机会施展雷霆手段,将朝中忠于其余皇弟的派系悉数换下。
李福全猫着腰走上前将奏章送上,只是许久也不见皇帝反应,他瞥了一眼,见其沉思便低声轻唤,“陛下?请陛下御览。”
宁和帝闻声,从旧事中回笼神思,伸手接过那折子,但也没打开,浑浊老目此刻将扫视陛阶之下的众人,最后定睛在太子身上。
秦辅明今晨未曾发话,他一直在等此事,吃空饷一事他经手追查四月有余,
但鉴于此案牵涉重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他很少向他爹提及此事,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取出怀中账本呈上,然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陛下,此事经儿臣与三司会审复查,涉事官员之罪行及贪污军饷之账目已然核查清楚,请陛下明正典刑。”
若他爹看到这份名单,依照他爹的性子,恐怕旧事重演,朝廷或许直接掀起一番动荡。
正如他所想,宁和帝压下心中烦躁,垂眸将折子和账本打开浏览,越看越是心惊,直至翻到后面,一个熟悉的姓名映入眼内,惊得他差点晕眩过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太子,心中的烦躁很快被痛苦替代,他啪地合上奏章,“此事朕清楚了,但兹事体大,人命关天,需三思而行。”
说完,便直接让李福全喊退朝了,“太子与晋南王随朕到勤政殿!”
回到殿内,宁和帝并没有坐下,他转过身盯着晋南王看了好一会儿,那严肃的眼神看得晋南王心里发毛。
“李福全下去,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勤政殿三丈以内。”
皇帝虚弱的声音敲打在晋南王的心上,他转动双眼瞥上去,只见对方的老目一眨不眨盯着他,想到朝上之事,一瞬他的心便打起颤抖。
李福全闻言,只觉那命令里蕴含着丝丝怒意,他悄咪咪看向皇帝,心中有些担忧,但很快便诺诺称是,挥手与宫仆退下了。
很快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宁和帝背起手,踱步在两人跟前,俄顷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老八,朕何时送你进上书房读书的,可还记得那日朕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像寻常百姓父子话聊家常那样平淡温和,并充满父爱的慈祥,晋南王发颤的心此刻安定了不少。
父亲的关心,令他一时将军饷案抛之脑后,双眼顷刻间绽放光芒,他笑着回话,“回父皇,是崇泰四十三年,那时儿臣六岁,
为此父皇还亲自送儿臣到上书房,还勉励儿臣好生跟着太傅们读书,日后忠君爱民,效力大齐。”说完还向太子笑了笑。
太子从他的笑意里看出几分嘚瑟,心中只觉得他十分无聊,不过他爹这时候还提及陈年往事,恐怕不是为了加深父子亲情,毕竟那名单上有他。
不过老八出阁读书这事他倒没亲眼见过,那时他刚满十六就被皇祖父安排上了衍武宗拜师习武,并不在宫里。
宁和帝背着手回到御座上,并没有看见他嘚瑟的表情,听他说完便点点头,“看来你还记得,”说完笑了笑,“既如此,老八做到了吗?”
闻言,晋南王终于反应过来他爹这是在诈他,可军饷之事他早已斩草除根了,想要查出来压根不可能。
可他还是弱弱地回答着,“儿臣日夜谨记父皇教诲,忠正为人,勤恳理事,又怎会生出懈怠之心,而忘记为臣职责呢?”
“噢?是吗?”宁和帝虚弱的声音很是失望,下一刻便将账本向他一扔,随即话语蓄满寒意,“中军营军饷之事你作何解释?”
“你看看这账本写了什么!三十万石粮食,中军营三年的粮饷,都去哪儿了?你向朕解释解释,难道你这几年就是如此协理军政的?”
晋南王被那账本砸了一个激灵,他慌慌忙忙从地上捡起来查看,少顷,他看到那熟悉的字眼儿,心中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