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运筹帷幄的赵队长了。在那个饭局上,他可以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倾听者,一个可以放松下来,聊聊家常的普通人。
他低头,用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敲下了两个字,然后点击了发送:
“好的。”
发送成功后,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手上的工作。
下班的铃声,准时响起。
那是一种单调而清脆的电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赵承平几乎从未在意过它。因为对于专案组来说,日与夜的界限早已模糊,这铃声,不过是城市背景音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节拍。
但今天,它听起来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仪式感。
办公室里,压抑了许久的轻松气氛,终于像打开了阀门的蒸汽一样,彻底释放了出来。同事们互相拍着肩膀,开着玩笑,声音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周末的期盼。
“赵队,走了啊!周末好好歇歇!”
“承平,下周见!”
称呼,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从充满敬畏和距离感的“赵队”,变回了亲切而平等的“承平”。赵承平笑着,一一回应着他们。他看着这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彻夜不眠的战友们,此刻,他们脱下了那身无形的铠甲,变回了普通的丈夫、父亲、儿子。他们要去赴一场家庭的约会,要去接放学的孩子,要去菜市场为晚餐的餐桌增添一道美味。
脚步声、说笑声、关门声,渐渐远去。
偌大的办公室,很快就只剩下赵承平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光影拉得很长,桌椅的影子,像沉默的巨人。
他站在这片巨大的、被寂静笼罩的空旷里,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怅然。
这里,曾是整个风暴的中心。每一个电话,都可能带来关键的线索;每一次会议,都决定着下一步的行动方向。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尼古丁、速溶咖啡和肾上腺素混合的味道。这里曾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而他,是这台机器的总指挥。
而现在,战争结束了。
机器停止了轰鸣,战士们解甲归田。只留下他这个最后的守望者,站在这片空旷的战场上,与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做最后的告别。
他缓缓地、近乎虔诚地,将桌上最后一份需要归档的总结报告,放进牛皮纸档案袋里。手指抚过那温润的纸面,仿佛还能触摸到那些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
他拉开抽屉,将档案袋平平整整地放进去。然后,拿出钥匙,“咔哒”一声,清脆地上锁。
这个声音,仿佛一把锁,也同时锁住了他心中那段波澜壮阔的记忆。
他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见证了他们一切奋斗的房间。然后,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灯,灭了。
所有的光荣与疲惫,都被瞬间吞噬于黑暗之中。
他带上门,下楼。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在他身后熄灭。
就如同这段生命中,刻骨铭心的篇章,终于,翻过去了。
周末,赵承平提前十分钟,来到了和方太良约定的那家小餐馆。
这是一家藏在老城区深巷里的夫妻店,店面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生意却总是很好。因为这里的菜,充满了最地道的、属于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味。这也是他和方太良,在最初接触时,为了避人耳目,经常见面的地方。
他推门进去,方太良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那个老位置上,面前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一壶温热的菊花茶,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看到赵承平,方太良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赵承平发现,眼前的方太良,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
他不再是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绝望,甚至带着一丝神经质般偏执的举报人。此刻的他,穿着一件干净的夹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中的红血丝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通透的平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风霜依旧,但那股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弦,已经彻底松弛了下来。
“赵队,您来了,快坐。”
“叫我老赵就行。”赵承平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那哪儿成。”方太良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坚持道,“您永远是我的赵队。”
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菜:铁板牛肉、鱼头豆腐汤、地三鲜、拍黄瓜。但赵承p知道,这几道,都是自己最爱吃的。
两人边吃边聊。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高度的默契。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那件案子。
他们没有谈论李沉最终会面临怎样的判决,没有谈论那些被追缴的赃款,更没有谈论那些惊心动魄的抓捕细节。仿佛那场席卷了无数人命运的风暴,从未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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