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岳之阳,少室阴麓,有释家祖庭。其地龙脉蟠结,五乳峰环抱如列戟;天阙洞开,九莲座浮屠接云汉。山门巍峨,悬“少林”金匾,笔力沉雄似金刚杵,浑厚若罗汉骨。
梵宫宝殿重重,琉璃瓦映日生紫烟。大雄殿内,三世佛低垂慈目,莲台畔十八罗汉或怒目降魔、或拈花含笑。藏经阁中,贝叶经叠若龙鳞,梵夹装潢犹带唐时松墨香。钟楼鼓阁对峙,晨昏之音穿云裂石,惊起林间宿鹤。
“阿弥陀佛……”玄明仍作云游头陀打扮,身披一领灰扑扑的衲衣,袖口已磨出毛边,却浆洗得清爽。那灰袍宽大,山风过时便猎猎作响,恍若殿角悬垂的破旧经幡。腰间草绳松松系着个粗陶钵盂,随着步履晃动。
双辕马车辘辘碾过青石古道,缓缓停在寺门石狮之前。乌木车辕上犹沾着伊洛河畔的春泥,轮辐间缠着几茎枯黄的蒿草。驾车的乌骓马马喷着白气,额前那簇乌亮的长毛被汗水浸得透亮。
先探出来的是一段素白披帛,帛上暗绣着缠枝莲纹,被暮色一照,便浮出粼粼的银线。那披帛随风舒卷,宛若殿前香炉里逸出的一缕青烟,偏又带着几分红尘里的脂粉气。
待得整个人影现出,玄明嘴角便浮起三分了然的笑意。他手中念珠轻轻一顿,檀木珠子相触,发出"咯"的一声轻响,恰与檐角铜铃的余韵相和。
“柳阁主果然来了。”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沉静似古井无波,却在那阁主二字上略略一顿,像是故意点破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闭嘴,你既然早已知晓我师兄和小铃儿的关系,又为何要打这种哑迷?”柳如烟眸中寒光如霜刃出鞘,腕间披帛倏然翻卷,竟在空中激起层层气浪。那看似柔软的素白轻纱,此刻却似百炼精钢,边缘泛起森冷寒芒。
扫过之处,青石板上的落叶纷纷碎如齑粉。玄明灰袍被劲风逼得紧贴身形,不远处桐树上的绿叶竟被齐齐削断,缓缓飘落在他那双纹丝不动的麻鞋前。
“小僧恭贺柳阁主寒露赋大成。”玄明合掌轻笑,声若清风拂过古松。话音未落,那片落在莲花补丁上的桐叶突然嗤地裂成两半,叶脉断处竟凝着细密霜痕,泛出晶莹冷光。
玄明轻轻挥动手中护法禅杖,将飘至眉前的碎叶轻轻拂开。玄明目光扫过满地落叶,忽以棍尖点地,“三年前阁主尚需借秋夜寒露为引。如今竟能化内力为至阴寒气,当真是……”话到此处突然侧首,一支凝着白霜的银簪已钉入身后桐树,簪尾犹自颤动不休。
“恭维的话就免了,叫我来,究竟为了何事。”柳如烟轻轻收势,漫天寒意如百川归海,尽数敛入她垂落的披帛之中。那软绸轻轻飘荡,又恢复了寻常闺秀披帛的柔婉模样,仿佛方才削金断玉的凌厉从未存在过。
“阁主随我上来便知。”玄明将斗笠又压低三分,笠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步履沉缓,踏在千年石阶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一抹游移的青烟,自顾自地向着山门拾级而上。
斗笠边缘的竹篾早已磨得发亮,棕绳垂在颈后,随山风微微晃动。偶尔有香客擦肩而过,他身形便不着痕迹地一侧,灰袍角掠过石阶缝隙里新生的野花,连花瓣都不曾惊动。
忽闻山门外知客僧振袖而立,声若洪钟:“远客临山~~”,余韵穿林度壑,在千岩万岫间跌宕回旋,久久不绝。
待余音散尽,玄明已立于山门高阶之上。他抬手轻叩铜环,青铜兽首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三声叩响如梵钟余韵。门内立时传来沉稳脚步声,每一步都似暗合着更漏的节奏。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洞开,沉厚的门轴转动声惊起了檐角铜铃。却见一位白眉老僧双手合十而立,金线袈裟在夕照中流转着暗芒,衣袂间隐约有沉檀香气浮动。
“方丈,柳阁主到了。”玄明侧身让出半步,灰袍广袖在山风中轻颤,衣摆沾着的几片花瓣被风掀起,在门槛内外徘徊不定。
“慈心大师,好久不见。”柳如烟见老僧,唇角微扬。她素手轻抬,纤指掠过鬓边被山风撩乱的青丝,月白披帛随动作滑落半肩。
“柳阁主,随老衲来吧。”慈心大师转身时,袈裟金线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流虹。他手持九环锡杖,每踏一步,杖首铜环便轻颤三响,似在丈量这山门的岁月深浅。
柳如烟敛衽拾级,忽觉心里一阵慌乱,凉意顿时直冲天灵。抬眸见廊下悬着的青铜风铃齐齐静默,连檐角蹲守的石兽都仿佛转过了头颅。玄明的斗笠在十步开外时隐时现,像一盏将熄未熄的青灯。
转过照壁时,最后一片晚霞正从达摩像的指尖滑落。老僧的锡杖突然顿住,第三声余韵里混进了远处武僧的喝彩,惊起满庭栖鸦。
慈心大师蓦然驻足,白眉下的目光如古井映月,静静投向庭院幽深处。“请。”老僧忽侧身让路,九环锡杖"叮"的一声指向回廊转角。杖头铜环尚在轻颤,廊下灯笼却骤然亮起,将三人身影拉得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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