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正事安排完了,才转向身后跟着的三位姨娘,语气温和地说道,“好了,府里要用的都买齐了,你们也随意逛逛,看有什么可心的,自己也挑几样。”
得了我的话,红樱和清颜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连带着脚步都轻快起来。
杨青青也松了口气,方才在府门前被调侃的窘迫淡了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热闹的街景。
很快三个女子汇入了人流,红樱和清颜自然结伴,杨青青则稍稍落后一步。
街边的小摊五光十色,卖绒花的、卖木雕小玩意的、卖各色丝线彩绳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一个吹糖人的老伯摊子前围了不少孩童,红樱也拉着清颜挤过去瞧瞧新鲜。
杨青青的目光却越过那些热闹,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旧货摊子吸引。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摊子上杂七杂八地摆着些铜钱、旧书、以及破损的瓷器,还有几件像是从当铺流出来的旧佩饰。
她的视线落在一枚小小的青玉腰佩上,玉质算不得顶好,带着点灰扑扑的沁色,胜在造型古拙,雕着一尾简简单单的鱼,线条憨拙可爱。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蹲下身,拿起那枚玉佩,入手微凉,带着旧物的温润。
那鱼儿的线条让她想起文许言书房里一方不起眼的旧砚,也刻着类似的纹样,他偶尔会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她心里微微一动,便打算入手了。
“姑娘好眼力,这佩子有些年头了。”摊主抬起浑浊的眼,慢吞吞地说道,“二钱银子不议价。”
杨青青摩挲着那尾憨态可掬的玉鱼,指尖感受着那不甚光滑却朴拙的线条,心里那点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她没还价,从随身的荷包里数出二钱碎银子递给了摊主,那点银子便轻飘飘落在了老人粗糙的掌心里。
“哟,杨姨娘这是给侯爷挑的物件啊?”不知何时,红樱和清颜已站在了她身后。
红樱眼尖,瞧见她手里攥着的东西,拖长了调子问道。
杨青青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把那枚小小的玉鱼攥紧在手心,藏进袖子里,脸上刚刚褪下的红晕又“腾”地涌了上来,直烧到耳根子。
她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们,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啧啧啧,”清颜摇着团扇,笑得促狭,“瞧瞧,咱们刚才还笑话人家重色轻友呢,这可不就坐实了?自己买东西抠抠搜搜,一两银子都嫌多,给侯爷买起东西来,倒是不含糊!”她故意扬高了声音。
红樱也故意板起脸,说道,“就是!方才还哭穷呢!我看呐,那一两银子也不必替我省了,横竖杨姨娘眼里,只有侯爷的东西才值得花银子!”她伸出手指,作势要去戳杨青青的额头。
杨青青羞得不行,捂着脸连连躲闪,跺脚道,“哎呀!你们……你们再这样,我……我下回可什么都不给你们买了!”
话虽如此,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恼怒,倒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的娇嗔。
我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看着那三个身影,在熙攘的街市背景里笑闹推搡着。
红樱佯装生气要去拧杨青青的胳膊,清颜摇着扇子在旁边煽风点火,杨青青则红着脸左躲右闪,像只被同伴啄弄的小雀儿,发间的银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乱颤着。
我笑着看她们打闹,这样多好,女孩子为什么要互相为难。
日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路上,也落在她们鲜亮的衣袂上,空气里浮动着月饼的甜香、炸果子的油香,还有节日前夕独有的那种慵懒又欢腾的气息。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声音不高,带着温和,对身旁的管事嬷嬷说道,“今日……倒像是提前过了节。”
“是啊,大家在一起多好。”就连管事嬷嬷也觉得这岁月静好。
正说着话,那边出现了情况,杨青青像见了鬼一般跳了起来。
“妈呀,大白天见鬼了,赵、赵……”
她上前一把抓住一个陌生女子,吓得那女子跳开了,那女子身边的人,扯开了杨青青,冷声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你上来就拉拉扯扯的!”
杨青青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松开了那女子的衣裳。
那两个女子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只留杨青青愣在了当地。
“你刚才喊什么?”清颜问道。
“我刚才看到了赵,赵芳华……”
“你没发烧吧,这大白天的。”红樱也问道。
杨青青没有回话,只呆呆地看着远处。
发生了这事后,她们也没有心情逛街了,于是便催着要回去了。
在路上,她们告诉我见到了赵芳华,我没有说话,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一向不信。
我不说这事,这事却被文许言知道了,这府里总不缺传闲话的人。
文许言到荣曦堂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见着,见着芳儿了?”
“主君也信这些瞎话吗?她在不在,你还不知道吗?这都是那些下人们嚼舌根子的话,你也信?”
“那倒是不信,我就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文许言眼帘微抬,淡淡地说道。
“不过今日里,侍卫长杨云飞说了,有一个女子拉扯了宫里的春儿姑姑。”文许言说道。
屋内一时没了旁的声音,瓜果淡淡的清甜和沉水香缭绕在一处,凝固成一片沉沉的静谧。
文许言指尖沾上了一点方才瓜果沁出的水痕,在桌角无意识地来回涂抹,留下一道浅淡的湿痕,文许言欲言又止的模样,都被我看在了眼底。
“春儿姑姑,她是谁?”我念了一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春儿姑姑一定不简单。
我这温吞的问句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文许言的心湖,他拨动桌面水痕的指尖猛地一顿。
屋内霎时静得只闻烛芯偶尔的噼啪轻响。
我侧过头,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脸上,文许言刚才还萦绕眉眼的烦闷与抱怨,瞬间凝固了,变成一丝细微的僵滞,悄然冻结在他的眼底。
那抹痕迹不易察觉,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偏开了脸,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只是活动了一下脖颈,视线却转向了墙角的衣帽架子,就是不给我一个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