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姑姑比赵芳华好的地方是沉稳，有什么喜怒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这大概是在宫里养成的习惯。
“夫人，奴婢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为了这事专门赔礼道歉。”
“姑姑说哪里的话，本身就是姨娘不对，当面道歉也是应该的。”我示意她坐下来聊。
“青青的性子莽撞，我是知道的，她看到姑姑像一位故人，所以一时情急才失了分寸。”我悠悠地说道。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马春儿忙回道。
我抬手虚扶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替她给姑姑道个歉，望姑姑大人大量。”
我的话说得谦卑，马春儿的身体微微一僵，“夫人说哪里的话，一点小事而已。”
“今天既然请了姑姑来，自然是诚心道歉的，我略备了一些薄礼，望姑姑不要嫌弃。”说着话，我就吩咐秋月拿出一些古玩珍珠来。
那随行的小宫女看到这些东西，眼睛直放光彩，周队头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自然不差，有些东西在皇宫里都是稀罕物，所以小宫女的表情也很正常。
秋月拿出这些东西后，秋菊又打开了一个首饰盒子，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匣子里，流光溢彩，几乎要晃花人眼。
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静静卧在丝绒内衬里，金丝缠绕，宝石硕大而圆润，火彩灼灼，虽不及宫里头娘娘们用的贡品，却也是极致的精妙，但这成色、这分量，落在寻常人眼里，已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旁边侍立的小宫女眼睛瞬间直了，像是被那光彩钉住了，嘴唇微张着，几乎能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在宫里熬油似的熬着，每月不过半两散碎银子，便是做到春儿姑姑这样的掌事，一月也才一两。
眼前这匣子里的东西，怕是她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更何况，宫里头娘娘们的好东西是不少，可哪一样又能落到她们这些低贱的宫人手里呢？
这侯府的夫人，出手真是太大方了！小宫女的心，被那金灿灿、红艳艳的光勾得怦怦直跳，眼神黏在那匣子上，撕都撕不下来。
可正主儿马春儿，只是眼风淡淡地扫过那打开的匣子，脸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她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
“多谢夫人好意了。”她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脆却没什么温度，“道歉，奴婢收到了。东西，心领了。”她连个“收”字都懒得用，直接便道，“请夫人收回吧。”
小宫女急得差点跺脚，猛地看向马春儿，眼神里全是焦灼和不解，为什么不收啊！姑姑！这可是天大的好处！
秋月和秋菊举着的手都僵了，脸上那得体的笑容也几乎挂不住了。
看到马春儿如此这般做派和反应，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了，最后我想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我漾起一丝微笑，依旧温婉地说，“春儿姑姑莫不是嫌东西……轻贱了？”
“不，不，是太贵重了。”马春儿说道，“不过是一桩小事，当不得夫人如此厚礼。时辰不早，奴婢还要回宫复命，告辞。”
说罢，竟真个转身就要走。
“你！”秋菊是个急脾气，也压不住火气。
在秋菊心里，我是何等身份？屈尊降贵亲自来给一个宫婢赔礼，对方竟如此倨傲！她跨前半步，声音也拔高了些，“春儿姑姑好大的架子！我们夫人专程邀请你来府里坐坐，也是诚心致歉，你这般推拒，未免太不把我们夫人放在眼里了！倒像是我们侯府巴巴地来攀附你似的。”
这话说得刺耳，那小宫女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出来护主，声音尖利，“你这丫头才是无礼！我们姑姑清清白白的，不收你这劳什子，就是不收！怎么，你们侯府还想强逼不成？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秋菊气得脸都红了，“谁逼你们了？谁安坏心了？你小小年纪，心思怎地如此歹毒，还这般的血口喷人！”
“好了。”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力度，及时截断了两个丫头的争执。
我看着马春儿那始终挺直的背影，笑容淡了些许，却依旧挂在唇边，“看来是我唐突了。春儿姑姑眼界高，不喜这些俗物。那不知……姑姑平日喜好些什么？我也好另备一份合心意的礼物。”
那小宫女抢在马春儿开口前，便梗着脖子，带着一股被轻视后，急于扳回一局的激动，大声嚷道，“行了吧！收起你们这套！再送什么我们都不会要！我看你们就是想害我们春儿姑姑！收了宫外命妇这样贵重的私礼，传出去就是私受贿赂，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你们这是挖坑给我们跳！”
“放肆！”秋菊彻底炸了，指着那小宫女，手指都在发颤，“你这小蹄子满嘴胡扯！我们夫人一片好意赔礼道歉，到你这儿倒成了天大的罪过！贿赂你们？你们也配？谁稀罕贿赂你们！我看你才是其心可诛，想把这盆脏水扣死在我们夫人头上！”
她想起刚刚这小宫女盯着首饰时那贪婪发亮的眼神，更是怒不可遏，“方才眼珠子都快掉进匣子里了，那时怎不说这是死罪？这会儿倒装起清高来了！呸！”
“你……你血口喷人！大人！大人救命啊！”小宫女被戳中了心事，又急又臊，又见秋菊气势汹汹地，便下意识地尖声叫喊起来。
这墙根下的争执声，终究是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一声低沉的厉喝破空传来。
来人正是文许言，她的目光焦灼地锁定在马春儿身上，高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就挡在了她前面。
“春儿姑姑！你来了？”文许言的声音瞬间从方才的严厉，切换成一种难以掩饰的关切和紧张，他目光急切地在马春儿的身上逡巡。
“大人！”那小宫女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委屈，她指着我们说道，“侯爷来得正好！就是她们！拦着春儿姑姑不让走，还拿这些珠宝古玩来羞辱人！奴婢瞧着，她们就是居心叵测，要害我们姑姑！”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无比了然，怪不得一件小事也会引出大矛盾来，身边一定少不了煽风点火的人。
不过有事情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那个煽风点火的人也许是对方授意的，马春儿哪里有表面上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