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夜墨那句沉沉的质问,像一块石子投入心湖,瞬间击碎了苏蔓蔓因白鹿而起的惊惶。
她心口猛地一跳,终于想起那被危机感暂时掩盖的重任——
面圣。
夜墨已向皇上请旨赐婚。
帝王并未应允,只道要亲见这传闻中的“苏氏女”一面,再做定夺。
污名缠身,生父乃罪魁……
这念头如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让她指尖发凉。
纵使苏府倾覆,苏廷贵锒铛入狱待斩,她得以脱罪已是侥幸,可身上流淌着那罪人的血脉,这是洗刷不去的烙印!
夜墨为她更易族谱,斩断了她与苏廷贵的宗法牵连,给了她苏氏嫡女的身份。
但这层体面,不过是浮于水面的薄冰。
在大乾天子那洞察一切的锐目之下,这层冰,能经得住审视吗?
他岂会允他最疼爱的儿子,迎娶一个罪臣的骨血?
即便这骨血……已竭力挣脱泥潭。
“若是……”苏蔓蔓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恹恹地,如同被霜打蔫的花,“若是陛下见了我……不允呢?”
“怎会?”
夜墨惊诧于她的退缩,更心疼她眼中那深藏的、源自血脉的自弃。
眼前这女子,能在绝境中翻云覆雨,能令邬孝文折服,能担起“玉面仙君”的盛名,却每每在这“出身”二字前,将自己贬入尘埃。
他斩钉截铁,字字铿锵:“你身上的污名,早已用江阳的功德、用查破此案的功绩,涤荡干净!”
“你是救万民于水火的玉面仙君,于社稷有功,于百姓有恩!父皇岂会视而不见?”
苏蔓蔓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轻轻摇头:“殿下,苏廷贵……他终究是我生身之父。此乃不争之实。”
“他罪孽滔天,我得以脱身,已是陛下格外开恩。若再肖想……”
她顿了顿,声音轻若蚊呐,“……恐是奢望了。”
“傻姑娘!”
夜墨心头一刺,那汹涌的疼惜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多想伸手拂去她眉间的阴霾,抚平她眼底的不安。
可指尖微动,终究克制地收回。
他不能急,不能吓退这只惊弓之鸟。
他深吸一口气,将满腔怜惜化作斩钉截铁的力量,目光灼灼如烈日,要将她心底的寒冰彻底驱散:
“你与他,云泥之别!”
“你不过是借他那一点污浊精血,偶然落于尘世。”
“此后的每一次站立,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挣扎求生、悬壶济世、扶危救困……哪一步,与他相干?哪一步,不是靠你自己挣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今,你名入苏氏嫡系宗谱,与他苏廷贵,早已是陌路殊途,再无瓜葛!”
“这不仅是宗法文书上的墨迹,更是你苏蔓蔓用命挣来的新生!”
他微微倾身,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强势与深沉的维护。
“我父皇乃九五之尊,胸襟开阔,慧眼如炬,岂会因那早已断绝、早已腐朽的一点血缘而轻看你分毫?”
他的话语停顿,室内陷入一片沉凝的寂静,唯有他眼中翻涌的炽烈情感清晰可辨。
最终,那目光化作最深的烙印,刻入她的心魂:
“而我,夜墨——”
“也绝不容许你,再这般轻贱自己!”
他眼中那毫无保留、澄澈见底的信任,如同投入深潭的暖阳,让苏蔓蔓的心神骤然失序,荡开层层涟漪。
前世飘零,今生孤勇。
她身后,从来都是万丈深渊,空无一人。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那名为“依靠”的、陌生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防的堤岸。
第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并非踽踽独行于这荆棘密布的世间
他就在身后。
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踏实”的暖意,悄然在冰冷的心底扎根。
或许……可以试着相信?
这念头如羽毛般拂过心尖,带着一丝微颤的勇气。
“好。”
她抬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破开迷雾的坚定,“从今往后,我……绝不轻贱自己。”
夜墨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华。
他唇角扬起,笑意直达眼底,斩钉截铁:“我知道,你可以!”
这简单的五个字,重逾千斤。
饭菜撤去,夜墨却并未起身告辞。苏蔓蔓心领神会,吩咐桃红换了新茶与几碟精致点心。
两人便移步窗边,凭几而坐。
窗外月色溶溶,星河低垂,夜风送来草木的微涩气息。
室内茶香袅袅,驱散了白日里的紧张与肃杀。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从窗外的景致聊到无关紧要的琐事,气氛是难得的松弛与静谧。
期间,苏蔓蔓自然地执起他的手腕,指尖搭上脉搏。
片刻后,她眉目舒展,微微颔首:“殿下体内余毒已清大半,接下来只需精心调养,固本培元即可。”
“皆是你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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