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悦放下笔,指尖在稿件上轻轻敲着。那张消失的入库单像块小石头,硌在心里。
不能慌。她对自己说。何蕴泽也说过,越是这样,越要沉住气。
她起身,拿起空水杯,又去了趟茶水间。这次,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冲洗杯子。眼睛却透过窗户,观察着楼下街道。
报社大门斜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很普通,但停的位置很刁钻,能同时看到报社正门和旁边的侧巷。车窗拉上了帘子,看不清里面。
她以前没注意过这辆车。是新停的吗?还是她之前忽略了?
心微微提起。她不动声色地回到座位。看来,盯梢的不止报社内部这一双眼睛。
整个上午,杨心悦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校对稿件,整理采访,和同事讨论选题。一切如常。但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的弦,留意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动。
周叔依然在看稿,老花镜滑到了鼻尖。小林摆弄着相机,似乎总也擦不干净。张编辑打完电话,开始训斥一个排版的小工。邹闻那边,他正对着几张“慈云寺活动”的照片唉声叹气,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角度不好”。
表面风平浪静。
午饭时间到了。同事们三三两两结伴出去。杨心悦没动,说手头稿子急着要。她看着邹闻也收拾东西,跟几个男记者勾肩搭背地往外走,路过她工位时,手指看似不经意地在桌角敲了两下,节奏很轻快。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安全信号:鱼饵撒出去了,暂时没异常。
办公室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几个赶稿的。杨心悦这才起身,走向暗房。这是最合理的时间点。
暗房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显影液和定影液混合的微酸气味。红灯幽幽,给一切都蒙上一层诡异的血色。
她走到墙角,搬开几个装着废弃药水的沉重玻璃瓶,露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备用显影液罐。
她拧开罐盖,伸手进去摸索。罐壁内侧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她的手指触到了那叠用油纸包好的照片——三井钢和郑会长握手的原件。
东西还在。她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暗房那扇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杨心悦心脏骤然一缩,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副刊的张编辑!他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脸上挂着惯常的、有点油腻的笑容。
“哟,小杨?还在忙呢?”他推门进来,目光在狭小的暗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杨心悦还放在罐子里的手上,“找东西啊?这味儿可真够冲的。”
杨心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抽回手,若无其事地盖上罐盖,把那几个玻璃瓶挪回原位挡住。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张编。没,收拾下废液瓶,太占地方了。您怎么过来了?”
“哦,茶水间没热水了,想着暗房这边有热水壶,过来加点水。”张编辑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视线却似乎黏在了杨心悦刚刚藏东西的地方,“你一个人在这儿弄这些重东西?小心点啊,别砸着。”
“没事,习惯了。”杨心悦侧身让开门口的路,心里警铃大作。他真是来打水的?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还特意打量她刚才的动作?
张编辑走到角落的小桌子旁,那里确实有个旧的热水壶。他慢悠悠地拔开塞子,往自己杯子里倒水。水声哗哗,在安静的暗房里格外清晰。
“对了小杨,”他倒完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转过身,靠在桌边,状似闲聊地问,“听说你昨天……去码头了?”
来了!杨心悦后背瞬间绷紧。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张编?您听谁说的?我昨天下午一直在跑民生线的采访啊,南岸那片的平价米铺子,跑得腿都断了。码头?那种乱糟糟的地方我去干嘛?”
她语气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眼神坦然地迎着张编辑探究的目光。
张编辑被她反问得一愣,随即呵呵笑了两声,眼神闪烁:“啊,是吗?可能我听岔了,听岔了。民生线辛苦,辛苦。”
他端起水杯,又扫了一眼那个被挡住的显影液罐,才慢吞吞地往门口走,“那你忙,我先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暗房里只剩下杨心悦一个人,还有红灯发出的微弱嗡鸣。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张编辑……他在试探!而且,他明显对暗房里的东西产生了兴趣。那个“听说你去码头了”,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是谁告诉他的?报社内部的眼线?还是外面车里的人?
他拿走那张入库单,是为了确认她最近用了多少相纸,进而推测她是否在码头“拍”了东西?刚才进来,是想看看她在藏什么?
杨心悦深吸一口气,暗房微酸的空气刺激着鼻腔。她必须立刻通知何蕴泽,张编辑的嫌疑急剧上升!
但她不能现在出去打电话。太显眼了。
她走到暗房角落的简易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铅笔头和一张极薄的纸条——这是何蕴泽给她的紧急联络方式,只能使用一次。
她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字小得几乎看不清:
张疑,查入库单,码头试探。暗房安全。
写完,她将纸条卷成极细的一小卷,塞进水槽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用来固定水管的生锈铁夹缝隙里。这个位置,只有知道特定手法才能取出。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水龙头。暗房里恢复了寂静。
张编辑这条线,必须盯紧了。还有楼下那辆车……
杨心悦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暗房的门,走了出去。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有些刺眼。办公室里依旧只有几个同事在伏案工作。
她回到自己座位,拿起桌上的稿件,继续工作。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暗房里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玄驹的网,比她想象的收得更紧。而张编辑,很可能就是这张网里,离她最近的那根线。
真正的危险,已经近在咫尺。她必须比对方更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