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未央宫的琉璃瓦,水珠顺着檐角滴落,在宫阶前汇成细流。霍休单膝跪在御书房冰冷的金砖上,铠甲上的雨水在脚下洇开一片暗红——那是黑水河畔带回来的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低垂着头,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呼吸很稳,但铠甲下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那一战,他本可以彻底杀死温北君,但他没有。
他怕了,那个男人临死前的表情太过狰狞,他不想死在这个地方,死在那个男的的手中。
御案后,嬴嘉伦轻轻放下手中的奏折,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有负圣命。"霍休的声音比铠甲更冷。
嬴嘉伦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缓缓抬眸,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霍休的脸。
"温北君死了?"
霍休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那一箭穿透肺叶,他必死无疑。"他沉声道,"但西魏人带走了他的尸体。"
屏风后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汉王刘邵转出屏风,锦袍下摆还沾着茶水,他的脸色阴沉,眼中闪烁着怒意。
"霍将军是说,你没能带回温北君的首级?"
霍休沉默以对。雨声填满了大殿的寂静。
嬴嘉伦忽然轻笑一声:"有意思。"
他的指尖划过案上一卷竹简,那是前线斥候送来的密报。
"西魏那边可有发丧?"
"探子来报,雅安城门紧闭,玄鸟卫倾巢而出。"霍休顿了顿,"但有一队轻骑连夜去了南州学宫。"
刘邵皱眉:"找瘴医救命?"他转向嬴嘉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陛下,要不要派人截杀?"
"不必。"嬴嘉伦抬手打断,袖口金线绣的玄鸟在烛光下振翅欲飞,"朕更好奇的是……"
他忽然俯身逼近霍休,声音低沉如深渊回响:"你为何放走那个小女孩?"
霍休的瞳孔骤然收缩。
"别否认。"嬴嘉伦从案头拿起一支折断的箭矢——箭头上沾着凝固的血迹,"有人看见你故意射偏了。"
雨声忽然变大,仿佛天穹在低吼。霍休的铠甲缝隙里渗出更多血水,不知是雨水还是伤口崩裂。
"臣……"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臣以为嬴氏血脉更有价值……活着。"
刘邵突然大笑,笑声在殿内回荡:"好个霍大将军!什么时候学会文官的弯绕话了?"
嬴嘉伦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箭杆:"听说那孩子眉心有颗泪痣?像极了朕那个早逝的亲戚,嬴令仪,朕早该知道的,这么说来,她还算是朕的堂妹了。"
他忽然将箭矢掷到霍休面前,箭尖刺入金砖,发出铮鸣。
"滚去太医署治伤。三日后,朕要看到征讨西魏的方略。"
霍休缓缓起身,甲叶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身走向殿门,雨水顺着他的铠甲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暗红的痕迹。
当他退到殿门时,嬴嘉伦幽幽的声音追来:"对了,温北君若真死了,记得把他那把琵琶泪给朕带回来。"
宫门在身后重重关闭。霍休站在雨幕里,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铠甲上的血迹。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霍休没有直接去太医署,而是独自走向长安城西的将军府。他的亲卫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将军府内,灯火幽暗。霍休卸下铠甲,露出肩胛处一道狰狞的伤口——那是温北君最后留给他的纪念。琵琶泪的刀锋几乎斩断了他的锁骨,若非他反应快,那一刀足以要他的命。
"将军。"亲卫低声禀报,"太医已在偏厅等候。"
霍休没有回应,而是走到窗前,望着雨幕中的长安城。
"去查。"他低声吩咐,"西魏最近可有名医出入宫廷。"
亲卫领命而去。霍休独自站在窗前,雨水拍打着窗棂,他的思绪却飘回了黑水河畔。
——温北君倒下的那一刻,那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温北君临死前的笑容,让他莫名心悸。
未央宫内,嬴嘉伦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雨幕中的长安城。
刘邵站在他身后,眉头紧锁:"陛下,霍休今日的表现,有些奇怪。"
嬴嘉伦淡淡道:"他在试探朕的底线。"
"试探?"刘邵一愣,"他敢?"
嬴嘉伦唇角微扬:"霍休不是蠢人,他知道朕不会因为一个温北君就杀他。但他今日故意提及嬴氏血脉,是想看看朕的态度。"
刘邵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他?"
"处置?"嬴嘉伦轻笑,"不,朕要用他。"
他转身走向御案,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刘邵。
"西魏那边,元常陈已经调集三万边军,准备北上。"
刘邵看完密信,脸色微变:"他们想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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