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城坊间议论纷纷,皆是围绕林府二少奶奶俞氏私放印子钱一事。
须知朝中勋贵之家后宅妇人涉足贷利者不在少数,然两起牵涉人命的放贷纠葛,皆令那些豪门急敛行藏、迅速收手 —— 毕竟圣威难测,谁也怕一朝龙颜震怒,清算之下祸及满门。
顺天府尹习松下朝后,顾不上稍作歇息,即刻策马赶往城东许姓商贩家中,亲自查勘这桩棘手案子。
程仵作一番细致查验,推翻了投缳自尽的定论。原来许氏是遭人勒毙,凶手事后精心布置,伪装成自缢假象。
案发现场位于荒僻山林,平日里鲜有人至,即便差役四处走访问询,也难觅关键线索。
这桩案子如同一团乱麻,让习松心急如焚,接连几日茶饭不思,唇上燎起一圈水泡。更令人忧心的是,此前许姓、牛姓两人的命案,表面上看是因印子钱引发的纠纷,实则背后皆藏着凶手的阴狠算计。
如今,重要嫌犯窦启坤仍在逍遥法外,派出去追捕的捕快也没了音信。
习松站在顺天府衙的庭院中,望着渐暗的天色,心中泛起阵阵恐慌。皇上还在等着结案的奏报,若迟迟不能水落石出,自己这顶乌纱帽怕是难保了。
府丞见状,抚着胡须上前低语:“大人,您且看这两件案子,追根溯源,祸端皆起于林府。依卑职之见,大人不妨私下拜访下林尚书。细细探听他究竟得罪了哪方权贵,此番连环命案,明摆着是有人想将林氏一门拉下朝堂。林府根基本就不稳固,自林鹤潇革职流放后,仅靠兄弟二人苦苦支撑。林尚书心中,想必也在担忧自身安危。大人与其在此干等,倒不如主动出击,或能寻得破局之法。”
府尹习松长叹一声,捋须言道:"林大人为人温润如玉,素日行事低调谦抑,从无结怨之举,与其父判若云泥。又娶了湖广总督的嫡亲贵女为妻,按说有这等姻亲照拂,旁人该忌惮三分才是。"
言至此处忽顿住话头,望着乌云蔽日的天空蹙眉道:“可如今这连环命案,桩桩件件都往林府身上引,着实蹊跷。”
他负手踱步,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响愈发沉重,“更怪的是,那许、牛二人皆是市井微末,平日里与林府八竿子打不着,怎就成了命案引子?莫非有人故意布下迷阵,借这草芥性命,搅动朝堂风云?”
府丞掩唇低笑两声,折扇轻敲掌心道:"大人何不往林尚书府问个究竟?许是那尚书大人心里早有计较呢。"
习松轻抚下颌须髯,沉吟颔首:"也好。待明日,且往林府走一遭。"
林府正堂此刻静得落针可闻,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声响,倒衬得廊下侍立的仆妇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自二少奶奶俞氏的案子闹到御前,整座府邸便似被一层寒霜笼罩,连往日里嬉闹的雀鸟都敛了声息。
忽闻恒芜院正房内「哐啷」一声脆响,鎏金茶盏碎裂满地。俞瑶斜倚湘妃竹榻,素手捏着信笺簌簌发抖,腕间羊脂玉镯撞在竹栏上,清泠声响混着檐角铜铃叮咚,倒像是满院都在呜咽。
信笺上墨迹未干,力透纸背的字迹似带着雷霆之怒:「孽障俞瑶亲启 ——」
自汝嫁入林府,为父夙夜忧叹,惟愿汝恪守闺训,光耀门楣。今观邸报,汝竟卷入人命大案,令俞林两族蒙羞,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忆往昔择婿之时,念林景泽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又蒙俞氏荫庇,本当是天作之合。岂料汝放着总督嫡女尊荣不顾,私设印子钱局,如今闹出人命官司,朝野尽传「俞氏女养寇为患」。御史台弹劾奏折如雪片纷飞,圣上拍案怒斥「俞家纵女成恶」!为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纵恶之父」时,恨不能以头抢地,以谢天下!
若不是念及汝母情分,早该在襁褓中将汝溺毙,也省得今日连累阖族!限三日内将印子钱往来账目、牵线之人、勾结帮派详情写成密函。若不见片字,为父必进京面圣,状告汝「私通匪类、戕害无辜」,将汝逐出俞氏宗谱!莫怪为父心狠,若因汝一人祸及全族,定当亲手了结汝之性命!
父 俞刚 顿首
戊申年春 武昌督署
信末晕开大片茶渍,似是盛怒之下泼洒的茶汤,将「逐出俞氏」四字洇得模糊,却洇不淡字里行间的刺骨寒意。
俞瑶攥着信笺放声痛哭,泪珠砸在湘妃竹的泪痕斑斑处,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竹上的旧痕,还是自己的新泪。
她这一生,恰似断线风筝,看似飞得高远,实则无根无依。幼时渴盼父母垂怜,母亲偏爱嫡姐,父亲独宠庶弟;后嫁与人妇,原以为靠着父族威势,能换得夫君真心相待。
可林景泽虽对她事事依从,眼底却总凝着层疏离的薄冰 —— 那并非情意深种的温驯,不过是碍于俞家权柄的虚与委蛇。她偏要在这朱墙深锁的婚姻里,用哭闹作锤、任性为刃,凿开一道渴求炽热爱意的缝隙。
原想借孩童般的骄纵唤回些许真心,却不知每回撒泼摔碎的茶盏、每句蛮不讲理的苛责,都像钝刀割肉般,将景泽眼底最后一点温存绞成了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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