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医，我最近听说洋人在我们药房下了大订单。
就是那个九白贵妇膏。我发现很奇怪，订金都还没交呢，但是我看咱们的种植园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往工厂发生产的中药原料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徐老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嗯，这个情况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这些洋人是通过口头方式下的订单。
虽然没有书面合同，但他们应该不会耍赖的。毕竟，这种事情涉及到商业信誉，他们不会轻易破坏自己的名声。”
“话虽如此，徐老，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毕竟这是一笔大生意，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对我们的损失可不小呢。”
“你说得有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这样吧，你毕竟是咱们新聘的律师，再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也要做好应对各种可能情况的准备。”
唐方阅回到律师楼，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镜面上蒙着的薄雾折射出案头那摞皱巴巴的原料出货单。
三天前他偶然瞥见库房里堆积如山的 中药材，才惊觉这场交易的荒诞。
唐方阅又想起林家老掌柜，他是踏实人，没有法律这个概念。
大家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凭信用做生意。
老掌柜捻着胡须叹息：“洋行说月底结款，都是老主顾介绍的……”
钢笔尖在调查记录本上洇开墨点。
虽然唐方阅在英国学的法律，但他还是要依照当时的《民国民法典》。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 那是父亲送他出国前，送的书签。
此刻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法典扉页，耳边却响起租界巡捕房里外国警员的嗤笑：“中国人做生意靠人情，法律？那是给文明人用的。”
北方军区和日本及东南亚的事情消停后，唐方阅在进行情报侦查方面算是有不小的进步，胆子也放开了。
作为林家重金聘用的律师，他决定自己去看看市场情况。
第一站是十六铺码头。搬运工们赤着膀子扛货，汗滴砸在青石板上转瞬即逝。
唐方阅攥着洋行留下的地址，却在迷宫般的街巷里迷了路。
突然，一阵争吵声从巷口传来，几个穿着工装的汉子正围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推搡。
“交货单上明明写着十箱！” 男人挥舞着英文单据，“你们中国人就会偷奸耍滑！”
唐方阅心头一动，挤过去用流利的英文问道：“先生，这是哪家洋行的货？” 男人警惕地打量他，直到看见他别在胸前的律师徽章，才松口说是 “英商福临洋行”。
这个名字让唐方阅瞳孔微缩。
他记得出货单上，那几个洋人正是用福临洋行的名头签的 “口约”。
深夜的事务所里，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唐方阅铺开泛黄的《西林商报》，在旧闻里翻找出三年前的一则消息：福临洋行因诈骗华商被工部局罚款，但处罚金额不过是他们获利的零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方阅喃喃自语，在笔记本上画下重重的箭头。
他决定从最底层的码头工人入手。
连续一周，他穿着粗布短衫混迹在搬运工中，听他们用方言咒骂那些拖欠工钱的洋行。
终于，在一个暴雨夜，有个老工人偷偷塞给他半张碎纸片：“这是他们私下记账的暗号，我识字，偷摸记下来的。”
纸片上歪歪扭扭的符号，对照着《英汉字典》，竟拼凑出 “以次充好”“假账平单” 等字样。
唐方阅浑身发冷 —— 原来那些洋人不仅想赖账，还准备用劣质产品抹黑林家九白贵妇膏的名声。
取证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
当他带着工人证词和证据去找租界法院时，法官用羽毛笔敲打着桌面：“没有正式契约，这些不过是一面之词。”
唐方阅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民国民法典》第四百六十九条明确规定，口头契约在有旁证的情况下同样有效。” 法官挑眉：“可惜，这里是租界。”
回到林家药铺，唐方阅看到老掌柜正一筹莫展。“唐律师，我听说您在调查这几个洋人，情况不妙。” 老人声音有些发颤。
“这些洋鬼子背后有领事撑腰，咱们斗不过……” 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唐方阅突然注意到墙角堆着的账本 —— 那些洋人订货时，林家曾派人去洋行确认过地址。
“派去的人是谁？” 唐方阅抓住老掌柜的胳膊。
半小时后，学徒阿贵战战兢兢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张残缺的洋行门房登记簿，日期正是订货当天。
登记簿上歪歪扭扭写着个名字：查理?史密斯 —— 这个名字，恰好出现在三年前福临洋行诈骗案的证人名单里。
当唐方阅带着新证据再次踏入租界法院时，他提前联系了《西林商报》的记者。
庭审现场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裴轩羽也在下面。
唐方阅站在证人席上，声音清亮：“诸位请看，这份登记簿不仅证明交易存在，更证明被告长期以诈骗为生。根据《惩治盗匪法》，这种破坏市场秩序的行为……”
庭外，人群将法院围得水泄不通。
唐方阅望着那些殷切的面孔，突然意识到，这场官司不只是为林家讨回公道，更是为所有被洋行欺压的华商争一口气。
当法官最终宣布福临洋行败诉，并勒令赔偿林家双倍货款时，掌声如惊雷般炸响。
裴轩羽知道，这些洋人背后撑腰的和东云商会有一定的勾结。
但这群人时不时会来那么一次扰乱市场的行为，真的是防不胜防。
结束后，唐方阅和裴轩羽站在码头，看着货船缓缓驶过。
他摸出怀中的法典，在扉页写下一行小字：“法律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对岸的霓虹灯亮起，照亮了街角的 “方阅华商互助会” 招牌 —— 那是他用赔偿金创办的，专为底层商人提供法律援助。
一层是唐方阅律师楼的正常业务，二楼就是互助会。
轩羽笑着说：“唐律师，我突然开始敬佩你了。”虽是两人之间的一句玩笑话，但是唐方阅觉得为西林百姓做点事儿，自己骄傲。
回到律师楼，灯光依然亮着。
唐方阅摊开新的案卷，钢笔尖悬在纸面片刻，落下一行工整的楷书：“维护商业诚信，乃法治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