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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骧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三人。曾水源腰背挺直,徐寿手按在膝上,都已听得入了神。

屋内唯有铜锅汤底,咕嘟作响,氤氲热气,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他这才继续开口,声线平稳,却带着牵引人心的力量。

“若真要追根溯源,得回到1215年。”

“那一年,失地王约翰在贵族的刀剑相逼下,极不情愿地签署了《大宪章》。”

“彼时我华夏,正是南宋宁宗皇帝嘉定八年。”

“距岳武穆含冤风波亭,也不过刚过去七十余载。”

徐继畲闻言,默然颔首。

曾水源与徐寿交换了一个眼神,呼吸都放轻了些。

“此后数百年,议会在那岛国生根发芽,贵族与王权缠斗不休,从未止息。”

“待到十七世纪,斯图亚特王朝的詹姆士一世与其子查理一世,变本加厉,奉行‘君权神授’。”

“他们一心想要挣脱所有束缚,悍然解散了那个总与他们作对的议会。”

萧云骧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

却将遥远异邦的历史风云,清晰地勾勒在众人眼前。

“矛盾就此激化,内战轰然爆发。不列颠岛顷刻间陷入血与火的漩涡。”

“有史家估算,那场内战中,全国人口十成里,至少折损半成。”

“最终,国王查理一世被他昔日的臣民,经过一番‘审判’,送上了断头台。”

“克伦威尔借此东风,废黜王室,建立了G和政体。”

他话音稍顿,让那国王授首、王朝倾覆的惊心画面,在众人心中沉淀片刻。

炭盆里,适时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

“然则,G和亦未长久。斯图亚特王朝旋即复辟,可矛盾的根子,从未真正消除。”

“于是又有了‘光荣革命’,国王詹姆士二世仓皇出逃,流亡高卢。”

“直至1689年,新议会通过《权利法案》,白纸黑字限制王权,保障议会之权。”

“他们现今这套国王‘统而不治’的规矩,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前前后后,反复拉锯,折腾了将近四五百年。”

“于我华夏而言,这便是从南宋嘉定八年,一路走到了瞒青康曦二十八年。”

“其间横跨了元、明两朝,以及几段兵连祸结、白骨露野的乱世。”

他话锋一转,目光诚挚地投向学识最为渊博的徐继畲。

“先生,您是西学大家。学生方才复述的这番粗略脉络,不知在根本之处,可有错谬?”

徐继畲凝神听完,花白的眉毛微微蹙拢,沉吟数息,方才郑重颔首。

“脉络清晰,要害抓得极准。细微处或可商榷,然大势演变、关键节点,分毫不差。”

“那么,学生便要斗胆请教先生了。”

萧云骧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清亮而专注。

“不列滇那等地方,自古便有强大的封地贵族势力,王权先天不足,各种制衡力量盘根错节,源远流长。”

“即便如此,为达成今日之局面,尚且需要经历多次的反复与阵痛,国家几度濒临破碎,百姓深受其苦,君王亦不得善终。”

他声调微扬,透着一股冷冽的清醒。

“反观我华夏大地,自秦始皇扫平六合、废分封、立郡县以来,天下一统,皇权独尊,已垂两千余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念,早已浸入我辈血脉骨髓,成为理所当然。”

“煌煌皇权之下,何曾真正有过,能与朝堂长久抗衡的地方势力?何曾有过,能与天子分庭抗礼的力量?”

“在此等延续千年的帝制根基之上,与如此根深蒂固的人心情性之上,”

他语音沉缓,字字清晰,竟一时盖过了锅中汤汁的咕嘟声。

“若我们削足适履,硬要效仿那‘君主立宪’……”

“我这一代,或可凭借开创之功勋,与几分自知之明,勉强维系那‘虚君’局面,不至立刻生出大乱。”

“但请问先生,待到我儿孙辈。”

“他们生于九重深宫,长于妇人宦侍之手,未尝经历半分行军作战之苦,不懂一丝民间稼穑之艰。”

“他们会甘心只做一个无权无势、言行皆需遵从议会条文、徒具其表的华丽傀儡吗?”

“他们身边,难道就不会自然而然地,聚拢起一大批,希图凭借‘从龙之功’、博取爵禄富贵的谄媚宵小吗?”

他目光灼灼,深处却像盆中幽燃的炭火,那份沉静的热力,似乎能窥见人心。

“先生,您我都深知,任何写在纸面上的规章典制,终归要靠活人来执行,靠人心来维系。”

“只要人心存了私念,起了贪欲,便总能千方百计寻到制度的缝隙,或者干脆将它扭曲形变,化为己用。”

“到得那时,围绕着这触手可及、至高无上的权柄。”

“会不会也像十七世纪不列颠那般,保王党与议会军来一场同室操戈、血流漂杵的内战?”

“如今华夏,外有列强环伺,如狼顾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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