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城下,每一寸土地都在被鲜血反复浸泡。箭矢如同飞蝗,遮天蔽日。滚木礌石砸落,带起一片片骨断筋折的闷响和绝望的哀嚎。刀枪碰撞,血肉横飞。守军的尸体不断从城头坠落,摔在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上。新涌上来的士兵踩着同袍尚未冷却的躯体,眼中只剩下麻木的疯狂和求生的本能。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谢家军中无声地蔓延。士兵们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土,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光亮。每一次鼓声响起,每一次潘军发出震天的喊杀,都让他们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身边的袍泽一个接一个倒下,无声无息。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缺医少药,痛苦的呻吟日夜不绝,如同地狱的挽歌。腐烂的气息越来越重,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援兵呢?不是说有援兵吗?”
“谢帅……谢帅怎么样了……”
窃窃私语,如同毒虫在啃噬着最后一点军心。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疲惫的士兵们心中悄然上涨。若非卫炎章那如同礁石般始终矗立在最危险处、以命相搏的身影,如同最后的灯塔,勉强维系着这支哀兵摇摇欲坠的斗志,恐怕这郑南城,早已在赤色狂潮中彻底倾覆。
而此刻,郑南城帅府深处,那座临时充作主帅营帐的大屋内,气氛却比城头的厮杀更为死寂,更为压抑。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交织。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在角落里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巨大的、躺在榻上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座行将崩塌的山岳。
谢必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仅仅数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统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他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凸起,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透着一层不祥的死灰。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青黑,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此刻空洞地睁着,却毫无焦距地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无法抑制身体深处透出的阵阵寒意,让他时不时地轻微颤抖。
榻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正颤抖着手,将一根细长的银针从他肩胛骨附近缓缓捻出。那银针的尾部,带着一丝粘稠的、暗红色的脓血。军医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悯和深深的忧虑。谢必安肩背的箭伤,因连日操劳忧愤、未能及时静养,早已恶化溃烂,高烧时断时续,如同跗骨之蛆,正一点点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卫炎章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一身硝烟和浓重的血腥气,轻轻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榻上形销骨立的谢必安,又看了看老军医绝望的眼神,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走到榻前,单膝跪地,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大帅……南门……暂时守住了。谢允恭的撞车……被兄弟们用火油烧毁了一架……但……但潘贼攻势太猛,弟兄们……伤亡惨重。”
他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说道:“城中药箭……已不足三成。滚木礌石……也快耗尽了。伤兵营……已经塞不下人了……杨栋那狗贼派人在城外散布谣言,说……说潘峰已调集大军合围,郑南已是死地……军心……军心浮动得厉害……”
榻上的谢必安,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卫炎章那张同样布满疲惫和血污的脸上。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陷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灰白的发丝。那不是懦弱的眼泪,而是英雄末路,壮志未酬,眼睁睁看着无数忠诚追随他的袍泽走向毁灭深渊,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最深沉的绝望与哀恸!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碎。
卫炎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眼中的热泪滚落。他默默低下头,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兵惊怒的低吼:“站住!大帅帐前,不得擅闯!”
“滚开!奉谢允恭将军之命,特来给谢大帅送信!” 一个粗野而充满挑衅的声音响起。
砰!帐帘被粗暴地掀开!一名身披赤甲、满脸横肉、神态倨傲的潘军信使,在一名亲兵愤怒的阻拦下,强行闯了进来!他目光扫过昏暗的营帐,最终落在榻上闭目不语的谢必安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轻蔑的笑容。
他无视了单膝跪地的卫炎章和旁边惊怒的老军医,从怀中掏出一支绑着染血布条的狼牙箭,猛地掷向榻前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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