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破南方的烟尘,八百天武骑如一道玄色铁流,在深冬凛冽的朔风中,终于撞开了武安地界的界碑。那斑驳的石碑,如同一个沉默而沧桑的见证者,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官道旁,碑上“武安”二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像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武阳的心上。
“吁——!” 武阳猛地勒住缰绳,跨下神骏的踏雪乌骓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踏起一片枯黄的草屑和尘土。他端坐马背,目光越过前方低矮的山梁,投向那片曾经魂牵梦萦、如今却近乡情怯的土地。
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荒芜的原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混杂着泥土芬芳和炊烟气息的味道,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焦糊与荒凉的气息,如同大地深处未曾愈合的伤口散发出的陈腐血气。
翻过山梁,视野骤然开阔。
武安县城,如同一个被巨兽啃噬后丢弃的残骸,匍匐在灰蒙蒙的天穹之下。曾经规整的城墙,如今布满了巨大的豁口和焦黑的疮疤,那是当年潘峰叛军投石机留下的狰狞印记。城头几面残破的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颜色褪尽,早已看不出归属。城门洞开,如同巨兽空洞的咽喉,进出的人群稀稀拉拉,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脸上刻满了风霜与麻木。昔日的繁华街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间艰难搭建起的低矮窝棚,如同生长在废墟上的丑陋疥癣。几缕稀薄的炊烟从窝棚缝隙中升起,更添几分萧瑟。
没有记忆中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没有孩童嬉戏的欢笑,没有父亲武行带着温和笑容巡视街巷时百姓们发自内心的问候与拥戴……只有风穿过废墟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
物是人非。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戳进武阳的胸膛。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父亲武行,一身朴素的青色官袍,不怒自威的脸上总是带着宽厚的笑容,他俯身扶起因顽皮摔倒而哭泣的孩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他站在县衙门口,耐心地听着老农诉说田地的收成与困难,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集市上,商贩们看到他,会热情地招呼着“武大人”,送上最新鲜的瓜果,父亲总是笑着推拒,或象征性地付上几枚铜钱……整个武安县,如同一幅其乐融融的画卷,充满了生机与人情味。
而这一切的美好,都被潘峰和傅恒那两个逆贼,用最野蛮、最血腥的方式,彻底撕碎、践踏、焚毁!冲天的火光,凄厉的哭嚎,雪亮的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父亲临死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快走!”,以及自己怀中阿萝那渐渐冰冷的身体……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武阳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瞬间变得惨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怒龙!一股滔天的恨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灼烧!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被血丝布满,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县城深处,仿佛要穿透时空,将那两个早已化为枯骨的仇敌再拖出来千刀万剐!
“唐承安!” 武阳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刮过冰原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末将在!” 玄机营副统领唐承安如同幽灵般策马上前,神情肃杀。
“传令玄机营!” 武阳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扫过眼前这片被仇恨浸透的土地,“所有能动的人手,给我撒出去!掘地三尺!搜寻潘峰逆贼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欠武安县的血债,欠我武家的血仇,必须用他的命来偿还!”
“遵命!” 唐承安眼中厉芒一闪,抱拳领命,立刻调转马头,低声对身边几名玄机营精锐快速下达指令。数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队,迅速消失在通往县城和周边荒野的不同方向。无形的猎网,以武安为中心,悄然张开。
马蹄声再次响起,队伍缓缓进入破败的县城。踏过坑洼不平、布满碎石和瓦砾的街道,每一步都踏在武阳心头的伤疤上。路边低矮的窝棚里,有胆怯的目光透过缝隙窥视着这支沉默而肃杀的玄甲骑兵。一个面黄肌瘦、抱着破碗的孩童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他们。武阳的目光扫过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仿佛看到了当年在父亲庇护下无忧无虑的自己,心头的痛楚与恨意更加汹涌。
他勒马停在一处巨大的焦黑废墟前。残存的几根焦黑梁木如同扭曲的巨爪刺向天空,断壁上依稀还能辨认出半幅褪色的灶王年画。这里……曾是武安县衙的后堂,是他和父曾经的家。
武阳翻身下马,脚步沉重地走向那片焦土。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杂着灰烬和碎骨的焦黑泥土,冰冷的触感直透骨髓。父亲爽朗的笑声,阿娘温柔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却又被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残忍地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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