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冰凉的茶渍终于挣脱杯沿的束缚,“嗒”一声轻响,落在坚硬粗糙的案几上,碎裂开来,化作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这微不可闻的声响,在帅帐死水般的沉寂里,却如同惊雷,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之上。
卫炎章深陷在沉重的虎皮交椅里,头颅低垂,仿佛背负着千钧巨山。粗粝的手指深深插进浓密如钢针般的短发,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微微颤抖着。一边是谢必安临终前枯槁的手紧握着他、浑浊眼中那份沉甸甸得几乎让他窒息的托付;另一边,却是三位公子争权夺利、谢家军分崩离析的颓败景象,以及哈尔克王国那如同悬在头顶、寒光闪烁的利刃!忠义?背叛?生存?毁灭?这些巨大的命题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他那颗饱经风霜却依旧炽热的心脏。每一次碾过,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生。
卫炎章插入发中的手指猛地一紧,仿佛要抓住什么实质的东西。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颅。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此刻如同被寒霜打过的岩石,僵硬而冰冷。烛光清晰地映照出他深陷的眼窝,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他的嘴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微微颤抖着,似乎每一个字都要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并未立刻看向诸葛长明,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铁块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帐下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些跟随他多年,在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的兄弟。陈副将脸颊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烛光下微微抽动;李大统领紧握的拳头指节惨白;还有更多沉默的将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愤怒的质疑,而是变成了沉甸甸的、无声的询问,甚至是……一种将自身命运彻底交托的信任。
卫炎章的目光最终落回诸葛长明身上。诸葛长明依旧闭着眼,仿佛已超然物外,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并非一尊石像。
“呼……” 卫炎章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浑浊而灼热,仿佛将胸中积压的所有郁结、所有不甘、所有挣扎都一并吐了出来。随着这口气吐出,他那一直紧绷如弓弦的魁梧身躯,竟似微微佝偻了一瞬,显露出一种深沉的疲惫。然而,当他再次挺直腰背时,那疲惫之下,却透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诸葛先生。”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质感,却又异常清晰,沉重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卫炎章,戎马半生,刀头舔血,自问一双招子还算识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诸葛长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我信你!” 这三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震得案几上那空杯都轻轻一颤。“我信你诸葛长明的人品!当年在谢帅帐下,你行事磊落,谋断深远,从未有过半点私心!你的为人,我卫炎章……信得过!”
他猛地站起身,沉重的身躯带起一股劲风,吹得身旁的烛火剧烈摇曳,光影在他脸上疯狂舞动。他不再看诸葛长明,而是转向帐下所有肃立的将领,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山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豁出去的悲壮:
“我也信他武阳!信他靖乱军!” 他大手一挥,指向帐外无边的黑夜,仿佛要穿透那黑暗,指向某个遥远而坚实的存在,“与潘峰的决战!没有他武阳,没有他靖乱军拿命去填,我卫炎章,还有你们这些兔崽子,骨头渣子都烂在雪地里喂狼了!这份救命之恩,是真刀真枪、拿血换来的!做不得假!诸葛先生说的对,靖乱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是真心想平乱世、护黎民的军队!这份‘忠义’之心,我卫炎章……认了!”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灼逼人:“所以,今日,我卫炎章在此立誓!率我岳城麾下所有兵马,归顺武阳,加入靖乱军!以手中刀枪,为刘蜀大地,争一个太平!”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万箭穿心!尔等,可有异议?!”
话音落下,帅帐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短暂的真空。卫炎章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等待着雷霆爆发或是死寂延续。
然而,预想中的哗然并未出现。
帐下诸将,先是短暂的错愕。紧接着,陈副将那布满刀疤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猛地一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将军!末将……末将唯将军马首是瞻!这条命,是靖乱军从手中捡回来的!将军说投,末将就跟着投!绝无二话!”
“对!将军!我们听您的!” 李校尉紧随其后,眼眶竟有些发红,“跟着那群不成器的公子哥儿,憋屈!靖乱军……是条汉子待的地方!”
“投了!投了!”
“将军英明!早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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