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终究未能驱散临江关上空积郁不散的浓重血云。残阳如血,泼洒在关城内外层层叠叠、姿态扭曲的尸山之上,将每一片焦黑的城墙、每一寸浸透暗红浆液的土地都染上一种凄厉而绝望的赤金。空气滚烫依旧,却已不再仅仅是酷暑的灼烧,更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新鲜与腐败交织的血腥气,以及尸体在高温下迅速膨胀散发的甜腻恶臭。持续了不知多久的震天杀声,终于随着最后几处零星抵抗的熄灭,渐渐低沉下去,化作一片劫后余生般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伤者垂死的呻吟和乌鸦贪婪的聒噪,在这片修罗场上空盘旋。
谢威,这位曾经志得意满的谢家军大公子,最终也没能等到他翘首以盼的“擎天白玉柱”。他身躯被数支长矛贯穿,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死死钉在城楼最高处那面残破的“威”字玄旗旗杆之下。华丽的锦袍被自己的和敌人的血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难以置信,圆睁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关外那片空空如也的地平线——那里,始终没有出现陈先童十万大军的旌旗。一名靖乱军的大统领,正冷漠地将染血的长刀从他脖颈上缓缓抽出,带起一溜暗红的血珠。
谢猛的下场更为凄惨。这位曾誓言与大哥共进退的二公子,在最后的疯狂反扑中,被谢勇麾下一群杀红了眼的悍卒乱刀分尸。他的头颅被一名急于邀功的伍长用长矛高高挑起,那张曾经桀骜不驯的脸上沾满血污,双目圆睁,似乎还残留着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与对谢勇刻骨的怨毒。这颗头颅,如同一个血腥的战利品,被献到了坐镇中军、志得意满的谢勇面前。
主将战死,临江关内残存的谢威、谢猛部众,那点可怜的抵抗意志瞬间土崩瓦解。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下去。士兵们或是丢盔弃甲,跪地乞降;或是惊恐万状,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尸山血海中乱窜逃命;更有绝望者直接跳入关外那早已被尸体堵塞、污浊不堪的护城河中,试图寻找一线渺茫生机,却大多沉溺于那粘稠的血污之中。临江关一场惨烈到极致的攻防战,终于在谢家两兄弟的死亡中,落下了帷幕。
然而,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和平的到来。临江关这座饱经蹂躏的雄关,此刻却成了新的风暴眼。
关内,尸骸枕藉,断壁残垣间余火未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对峙已然形成。一条由尸体、破碎的拒马和双方士兵紧张身躯组成的无形界线,将偌大的关城分割开来。
东侧,是谢勇的赤旗大军!虽然也经历了惨烈攻城,损失不小,但作为“胜利者”的一方,他们迅速占据了关城内最完整、地势最高的区域,包括原帅府、武库和几处坚固的营房。士兵们虽然疲惫,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对战利品的贪婪,正粗暴地驱赶着俘虏,清理着尸体,试图巩固自己的地盘。谢勇本人,在亲卫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站在一处尚算完好的城楼废墟上,他肥胖的脸上沾着烟灰和点点血迹,却掩不住那意气风发、仿佛天下尽在掌握的狂喜。他身后,卫炎章顶盔掼甲,带着他那支同样经历“血战”、看上去颇为“疲惫”的“谢家军”,沉默地拱卫着。卫炎章低垂着眼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忠诚的磐石。
西侧,则是武阳的靖乱军玄甲洪流!他们如同黑色的礁石,牢牢控制着关城西半部,包括几处重要的城门和制高点。虽然占据的区域不如谢勇大,但军阵肃然,壁垒森严,士兵们沉默地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构筑简易工事,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松懈。武阳端坐于一块巨大的城垛石上,玄甲染血,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扫视着对面喧嚣的赤旗军阵,最终定格在谢勇和他身后的卫炎章身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双方士兵隔着尸骸堆积的“楚河汉界”,无声地对峙着。刀剑出鞘半截,弓弦悄然绷紧。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仿佛被无限放大,牵动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立秋的夕阳,将双方士兵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射在遍布血污的地面上,如同无数蓄势待发的猛兽剪影。
“卫将军!” 谢勇洪亮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刻意拔高的赞赏和亲昵,打破了紧绷的气氛。他转过身,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用力拍了拍身旁卫炎章冰冷的肩甲,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干得漂亮!此次临江关大捷,连克华州、锋都,居功至伟!真乃我谢家军第一虎将!本帅定要重重赏你!绝不食言!”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关城废墟上回荡,充满了收买人心的意味。
卫炎章微微躬身,动作一丝不苟,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大帅谬赞。末将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当务之急,是尽快肃清关内残敌,稳固城防,将整个临江关牢牢掌控在我军手中。”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靖乱军森严的阵列,意有所指,“唯有如此,安广郡全境,方能真正归于大帅麾下,再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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