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元年七月二十,应天府开始接受乡试报名。只有日常考评为一等、二等的秀才,才能参加乡试。
但在此之前,为了尽量扩大考生范围,各省提学还会举办录遗考试,凡是日常考评为三等的秀才,都可以参加录遗考试,只要通过了亦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南直的秀才多,南直提学御史萧鸣凤在句容县、太平府同时举办了两场录遗考试,又有一批秀才拿到乡试资格文凭。
南直乡试之所以是大明瞩目的天下第一乡试,就是因为考生多,录取率低。
报名结束后,应天府公布了本科考生人数及拟录取人数:本科乡试共有考生三千一百二十人,录取名额一百三十八人;其中中榜考生二百二十人,录取名额二十人。
算一下,南榜考生录取率百分之四;中榜考生录取率百分之九。
八月八日凌晨,三千余考生排队接受搜检,领到号牌鱼贯进入应天府贡院后,大门砰然在他们身后关上,衙役在里面把贡院大门落上粗大的门栓,南京锦衣卫在外面再加一把大锁。除非是八月十五日考试结束,贡院大门才能打开。
英宗睿皇帝的天顺年间,顺天府贡院发生过失火的惨剧,当时监考御史仗剑死守门内,不准里面的人打开大门,也不准外面的军兵进来救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九十多名考生被烧死,被烧伤的不计其数。
号房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顺序排列。杨植按号牌进入自己的号房,号房逼窄,只有上下两块可活动的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另外还有一枝蜡烛,一盆炭火,一个马桶。
考生完全进场后天色已黑,杨植放下食盒和木水杯,拿出一块饱腹感强且不易消化的糍粑夹红烧牛肉简单在火盆上热一热,再和水咽下,然后将上面的木板卸下拼到下面当床,曲腿和衣躺下。
看着幽暗宁静的天空,杨植瞬间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父母下岗后佝偻的身子,他们看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笑脸;研究生毕业后穿着西装进出大小写字楼面试;晚上九点匆匆在地铁换乘站穿行,十点迈出西二旗地铁站,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拉长自己的身影;回到土灰气味浓闷的地下室打开灯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
周边号房的考生悉悉索索地也准备就寝,大家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偌大的贡院只听到墙角的蟋蟀鸣叫。巡考官轻轻地在考场走来走去,号房里偶尔透出来的蜡烛光模糊了他们的脸容。
八月九日凌晨,黎明曙光照入号房,杨植被初秋的凉风冻醒。他起身活动一下僵直的身子,搓手搓脸让自己暖和一点,再安装上面的木板,吹着炭盆里的余火,热上早点。
早在几日前,湛若水就出好了试题,贡院里面的印刷工连夜雕版印刷好卷子。现在各字号的巡考官发下题目和试卷,考生开始答题了。
《大明会典》规定乡试八月九日考四书题三道,十一日考五经、判案、诏书、制诰写作;十四日考历史和策论,十五日放出考生。考生如果中式,放榜十日后考骑马、射箭、法律、数学、书法。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贡院大门打开,憋了六日七夜的考生满身臭味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地走出贡院,回到住所倒头睡去。
他们的试卷被弥封糊上名字,再让书手用朱笔誊录一遍,然后被送到各位同考官房中。
乡试除了主考官之外,还有负责试卷初阅的同考官,一共九人,每人一房。
同考官是从湖广、河南、山东抽调来的,都是举人出身的教谕。几十年后,只有进士出身的知县、府官才有资格任南直阅卷官。
通常情况下,诗经三房,书经二房,易经二房,礼经一房,春秋经一房。考生的试卷根据本经,送到相应的阅卷官房中。
从历科考生选择的本经来看,春秋经和礼经各只有一房,所以也被称为“孤经”。
春秋经是历史事件流水账,共二十万字,考生必须要知道里面任何一段话叙述的历史事件其前因后果;
礼经即礼法。华夏几千年都是基于礼法而运转的,分析礼法需要非常强的思辩能力。
能通春秋、礼经的考生皆非常人,所以敢选这两经的人非常少。
八月二十一日,贡院议事厅。湛若水安坐主位,九名同考官依次分本经送上一百三十八名试卷。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百三十八名试卷所代表的就是嘉靖元年南直乡试的举人。
湛若水瞄一眼角落里奋笔疾书的锦衣卫,又数了数面前桌案上的中榜试卷,开口问道:“南榜、中榜的中式考生都选出来了,中榜名额没有少吧?”
当年太祖高皇帝为南北榜案杀得人头滚滚。考官必须要保证中榜、北榜的举人、进士名额,这是一条政治红线,谁碰谁死。
九位同考官点头道:“我们都对过了,中榜共中式二十份试卷。”
湛若水满意地点头,然后翻看南榜、中榜试卷,看过三十份后脸色更变,问道:“为何老夫看过的试卷,都是理学观点,而且试卷中都引用了老夫着作中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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