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的泼剌指法撕裂空气时,南笙刻意加重了跪指的力道,父亲生前总说这首曲子“狂在骨不在皮”,此刻她却在散音里掺进金属般的颤音。
“好!”满座喝彩声惊飞了琴囊里的《幽兰》残谱。南笙看着血珠坠在蝇头结上,将“进复”指法染成暗红。这方冰弦本该在虞山雅集承托《潇湘水云》的雾霭,此刻却浸着轩尼诗的奢靡酒气,把阮籍的佯狂炼成私宴助兴的胭脂泪。
“接着奏。”珠宝商将百达翡丽搁在琴额,“南姑娘指甲染血的韵致,倒比那些音乐学院的花瓶真切。”
陈逾明递支票那夜的场景突然刺破记忆:他百年灵机械表的秒针跳动声,与此刻包厢的商演倒计时完美重合。德国润喉糖的鎏金糖纸在袖袋里沙沙作响。
“南小姐的商音比拍卖会那床明琴还准。”穿香云纱唐装的男人手搭上琴额,“荣总在西山有处院子,养着群白孔雀……”他指尖划过刻有“虞山清韵”的琴轸,“正缺个会调音的女主人。”
南笙的轮指骤然加快,《酒狂》的拨剌技法震落香炉的烟灰。
她模仿陈逾明评古琴修复时的冷肃语气:“这床琴是虞山派规制,荣总若想改作装饰……”突然发力扯断三弦,“不妨直接送去古玩市场。”冰弦崩裂声惊碎满室酒气。
包厢死寂如古墓。
南笙扯断的冰弦垂落在地,像条被斩首的银蛇,仍在宫灯下反射着森冷的光:“家父教导,琴弦可断,琴道不可曲。”
“好个宁碎不折的虞山风骨!”荣总突然抚掌,笑声震得青花瓷盏嗡嗡作响,“南小姐这脾气,倒比那床明琴更值钱!”他摘下腕间沉香木串掷入食盒,“这十万当定金,请南小姐每月来调一次琴,用你们虞山派的正统技法。”
助理将红木食盒往前推了半寸,钞票油墨味混着木串的甜味,在南笙鼻腔绞成细密的网。
南笙瞥见木串刻着“虞雅轩”编号,正是父亲破产前赠予某位藏家的旧物。
“两成定金,八成按琴况。”她将染血的冰弦缠上木串,血珠顺着丝弦渗进“清韵”二字。
白玉平安扣扫过食盒鎏金锁扣,在宫灯下折射出陈逾明腕表的月相光影。
冲出包厢时,南笙的月白真丝长衫已被冷汗浸透。会所一楼大厅的鎏金水龙头正映出她泛青的唇角,威士忌混着血丝坠入大理石盥洗台,在霓虹灯下蜿蜒成赤珊瑚的纹路。她攥着刻有虞雅轩编号的木串,沉香甜腻裹着血腥气,在喉间搅成滚烫的刺。
手机突然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映入眼帘:“南小姐的《酒狂》少了个‘猱’指。”附图中镜头精准捕捉到她扯断琴弦瞬间眼中的决绝,背景里半张泛黄的当票正贴在明代琴匣夹层。
月光漏进出租屋的霉斑,在账本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南笙机械地核对着数字:“50万-儿童班1000×18节-VIP室2000×7场-商演8000×5倍-定金2万=还剩元”。
钢笔尖在“”这个数字上反复描画,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朵逐渐枯萎的花。
南笙数到第四十万八千的缺口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周天九点,半山御府?荣家别业,调明代蕉叶琴。”
晨雾漫过鎏金门牌,南笙在“半山御府?荣家别业”的汉白玉照壁前驻足。
管家引她穿过月洞门,青砖地面倒映着影影绰绰的竹影。南笙将装着鹿角霜的漆盒换到左手,右手按住被山风吹起的雪纺裙摆。
荣远山正站在水榭里喂鱼,香云纱唐装被暮色浸得泛青。
“南小姐来得正好。”他转身时惊起几尾锦鲤,“上月秋拍收了床明代蕉叶琴,总泛着杀伐之音,倒像是要学嵇康摔碎广陵散。”
南笙跪坐在织金蒲团上,指尖触到琴腹“虞山清韵”刻痕时呼吸一滞——这正是父亲修复过的旧物。她轻拨冰弦,泛音在暮色中荡开涟漪:“琴箱内湿度高了0.3%,明代杉木对温湿最是敏感。”
“难怪我总调不准音。”荣远山用银匙搅动杏仁茶,“上月见着套恒温恒湿设备,想着给这些老物件养老……”他忽然推开临水轩窗,惊起池畔梳羽的白孔雀。
南笙看见池中倒影被羽翼撕碎,想起父亲坠楼那日,虞雅轩的玻璃幕墙上也是这样支离破碎的天光。
鹿角霜簌簌落在琴轸间,她借着俯身调雁足的角度,将眼底潮气压回喉间。
“恒温箱养琴是悖论。”她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琴腹“虞山清韵”的刻痕,“荣先生若真要养琴魂,该把北窗的琉璃换成桑皮纸。”
南笙拨动羽弦试音,泛音惊散池面残雾。池鱼突然跃出水面,衔走了她尾音里的颤意。
荣远山望着她被雾气浸透的鬓角,忽然觉得这满室珍玩,倒不如她袖口磨出的毛边生动。
他上前俯身,唐装前襟的缠枝莲纹扫过她腕骨:“南小姐看这琴轸可要换成青玉的?上月刚得了块老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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