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卡米尔。
刚刚离家出走。
张牙舞爪的黑色树枝高高悬挂,伸向漆黑的天空,昏暗的道路坑洼不平,乌鸦发出不祥的鸣叫。
我想爬树,可是我爬不上去。
黑夜像是传闻中的恶龙,一点点吞噬我的勇气。在看不到的森林深处好像有无数的恶龙紧紧盯着我,在我看不到的背后,有东西贴着我的后背,一声声叫着我的名字。
踩着通过自己努力拿到的红舞鞋,害怕和惊惧从我的心底蔓延时,我常常想,难不成真的是我错了。
这简直是最恐怖的想法。
爸爸偏心弟弟,要拿走我的舞鞋换钱,我没有任何错误,这是我的舞鞋。
一阵凉风袭来,我还以为是背后的东西贴着我的耳朵吹来的凉气。
我一扭头,那东西又躲了起来,悄悄地,让我无所察觉。
会是什么东西,是恶龙吗?是怨灵吗?是会伪装成人的狼吗?
我的腿一直在抖,却不听使唤地继续沿着这条路走。
后来,我看到了亮光。
在狼群泛滥的森林中,在凉意四起的黑暗里,火堆熊熊燃烧。
是两个正在打闹的人,香甜的果子四散在地,一个青年压在另一个少女的身上,看起来像是一对私奔的爱人。
“你们好。”
我鼓起勇气打了招呼。
那个青年抬头,看到了我。
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肚子发出无声的抗议,我不好意思问:“那个,我可以捡点你摘的果子吗?我只要一个就好了。”
我的肚子不听话,发出了响亮的咕声。
我只觉得脸热。
那青年站起来,他捡了几个果子给我。
我想说,其实我不要那么甜的,我要酸涩的也可以,我不那么娇贵的,真的,我只要吃一点就好了。
我突然很想哭,接了果子,默默蹲在旁边的树下,小口小口地吃起果子。
好甜。
我那天夜里偷吃弟弟的蛋糕,嘴里的味道甜腻,比不上手里沾着灰的果子。
“我看到你穿着舞鞋,你很喜欢跳舞吗?”
那个青年问我。
跳舞。
舞。
我真的很爱跳舞,手脚协调的律动,发丝的飞扬,周围应该没有风,月亮模仿舞台上的顶灯,虫子成为观众,我可以轻轻踮起脚尖,泥土被鞋子碾得紧实,每一个角度都与曾经我见过的巡演女主角一模一样。
她那样飞扬,在灯光下,整个人像是金子般发光,扬起的脖颈好像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在沉浸的那一刻,我也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我回了他:“是的。”
他也许是怕吓到我,声音很低很柔和:“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危险的森林里?”
我在犹豫要不要回答他,万一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呢,只等着言语讯息中的一声令下,把我吞没。
但我还是回他了:“我的爸爸不喜欢我跳舞,我偷跑出来了。”
我在第二天离开了。
后来爸爸终于找到了我。
因为酗酒过度那张面孔阴沉而疲累,硕大的黑眼圈缀在眼下,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会打死我的,因为我带着红舞鞋跑出来。
他的嗓音经过常年酒水的浸泡变得残破而低哑,他说着:“卡米尔,对不起。”
“亲爱的,对不起。我的女儿,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他的眼睛那么恐怖。
可是我原谅他了。
“我渴了,亲爱的卡米尔,能不能帮我打水呢?”
我凑到了枯井旁:“爸爸,这是枯井。”
“可是我渴了。你打水好吗?”
我没懂他的意思,伸手握住了粗粝的绳子,我已经要饿晕过去了,手上的力道很小,桶在上升。
可是背后突然传来力道。
他把我推下去了。
我的头着地。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亲爱的卡米尔,你能不能把那双鞋子脱下来放到桶里呢?”
我的脚在撞击到井壁内侧时已经弯曲,我想说好疼,我想要一个拥抱,可是爸爸只要鞋子。
“我的脚扭了,骨头凸出来,鞋子被卡住,脱不掉。”
爸爸的声音在井里回荡,井好像不是空的,在他的语言进入的一刻,盛满了酒水。
他是个酗酒残暴的男人。
月亮顶灯不再高照,虫子观众不再喝彩,我的发丝不会随着风而飘动,我失去了一切。包括舞蹈和逃脱的机会。
“把脚锯掉就可以了。”
爸爸真聪明啊,还丢下来一把刀,插中了我的胸口。
我把锯掉的一双脚放到了桶里。
他提上去了。
“等一会,我马上来接你。”
他走了。
圆圆的井口里再也没出现过他的面容,我盯着那轮巨大的月亮,盯着过于璀璨的星空,黑暗和腐臭好像只存在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存在在这个小小的井里,虫子在我的肉里游荡,我的长发散落在我的身体各处,我的眼睛始终看着上方,等待着救赎。
树叶光顾扎进我的眼睛,我把它小心翼翼收在了层层叠叠的头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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