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映出跳动的光斑,让我想起昨夜看见的远志根茎。那些根茎在泥土里延伸,或许正穿过亿万年前的贝壳,与这片山海的记忆相连。山雨渐渐变小,洞口的葡萄藤上挂满水珠,像一串串透明的珠子。老周摸出烟斗,却发现烟丝已经受潮,只好把烟袋揣回怀里。
"远志这药,"他望着洞外的雨幕,声音忽然变得清亮,"《神农本草经》里说它'主咳逆伤中,补不足,除邪气,利九窍,益智慧'。你说古人咋就给它取了'远志'这么个名儿?"他转头看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像个考学生的私塾先生。
"因为它能让人志向远大?"我试探着说。
老周笑了,笑声震得洞口的水珠掉落:"傻小子,志向哪是药能补的?古人是说,人若有远志,就像这药草,哪怕长在石缝里,也能把根扎得深,把花开得旺。"他伸手拨弄火堆,火星溅起又落下,"我师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周娃子,以后别只盯着远志的根,多看看它的花'。那时我不懂,直到前年我孙子问我,爷爷为啥总去山里,我才明白——这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老祖宗留给咱的念想。"
雨停时,夕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把洞口的葡萄藤染成金绿色。老周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右腿,膝盖发出"咔嚓"的响声。他走到洞外,弯腰捡起一块贝壳化石,放在掌心摩挲:"该回去了,你师娘该担心了。"
我们沿着湿滑的山道下山,老周走得比来时更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岁月。路过那片远志地时,被雨水洗过的叶片绿得发亮,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七彩光斑,宛如撒了一地的星辰。我忽然想起老周说的话,弯腰摘下一朵远志花,五片花瓣在指尖轻轻颤动,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暮色漫过山谷时,山脚下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老周的老伴迎上来,接过药篓时轻声说:"今儿集上有人收远志,出的价是去年的两倍。"老周"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那块贝壳化石,递给在门口玩耍的小孙子:"给你当玩具,别摔了。"孩子欢呼着跑开,化石在他手里闪着微光,像捧着一颗星星。
夜里,我躺在土炕上,听着窗外蟋蟀的鸣叫,手里攥着那朵远志花。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淡紫色,像谁在夜色里点了盏灯。远处的太行山在月光下沉默,那些藏在石缝里的远志,此刻或许正舒展根须,汲取着天地间的露水与星光。
我忽然明白,老周说的那第三分敬畏,原是对时光的敬畏。这太行山里的每一株远志,都是光阴结出的果,用根茎书写着坚韧,用花叶吟诵着沧桑。而我们这些采药人,不过是时光长河里的摆渡人,把山里的故事,一篓篓地带到山外去。
第三回 朝露未曦收紫菀 暮云初起悟青蚨
卯时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老周已带着我往鹰嘴崖后的深谷走去。他说那里有片背阴的石崖,长着几十年的老远志,根须粗得像成年人的拇指。路上经过一片紫菀地,淡紫色的花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个小铃铛。老周忽然停住,用药锄尖挑起一株紫菀:"紫菀治咳嗽,跟远志配在一起,能去肺里的陈年老痰。"他的语气像在介绍自家亲戚,眼里带着熟稔的暖意。
越往深谷走,山势越险峻,两侧的崖壁如刀劈斧砍,中间只容一人通过。老周走在前面,不时用药锄敲打两侧的岩石,惊起几只岩鸽,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尾羽上的白色横纹划出几道闪电。我忽然注意到他腰间的牛皮药囊换了个,上面缝着几块补丁,针脚细密,显然出自女人之手。"师娘补的?"我问。老周回头,皱纹里漏出笑意:"她总嫌我糟蹋东西,说这药囊比孙子还金贵。"
终于到了那片背阴崖,崖壁上布满青苔,滑腻得像涂了层猪油。老周指着高处说:"瞧那石缝,看见没?那株叶子泛黄的,准是有十年以上了。"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几株远志从丈许高的石缝里探出头,叶片稀疏,却透着股历经沧桑的沉稳。老周解下药篓,从里面取出一根粗麻绳:"你在下面接应,我上去挖。"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您这腿......"话没说完就被老周打断:"腿是老了,手可没老。"他把麻绳系在腰间,另一端递给我:"拉紧了,别让我晃荡。"我双手攥紧麻绳,掌心很快沁出汗来。老周双手抠住岩缝,脚蹬着凸起的石块,竟如壁虎般往上爬去,粗布裤腿擦过青苔,留下几道淡淡的痕迹。
爬到一半时,老周忽然停住,回头冲我咧嘴一笑:"别怕,我年轻时能空手爬上鹰嘴崖顶,摘那崖柏枝子。"他的笑容在晨光里格外明亮,让我想起昨夜看见的远志花。就在这时,他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坠,麻绳瞬间绷直,勒得我手腕生疼。"没事!"老周的声音带着喘息,"踩滑了而已。"他调整姿势,继续往上爬,每一步都比刚才更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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