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师,"校长——一位戴眼镜的汉族中年男子——神色紧张地走进来,"教育局来检查,请您...呃,用普通话教学。"
龙安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全程在用苗语讲解。他刚想解释有几个低年级孩子听不懂汉语,检查团已经鱼贯而入——三位穿着正装的官员,胸前别着工作牌。
"继续,继续,"领头的那位和蔼地说,"我们就是看看少数民族地区的教学创新。"
龙安心硬着头皮切回普通话。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踊跃互动的孩子们突然变得拘谨,回答问题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连那个眼镜男孩也支支吾吾起来。
"同学们,"龙安心灵机一动,"谁能用苗语说说斐波那契数列在纹样中的应用?"
教室瞬间炸锅。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举手,苗语夹杂着汉语,有的甚至跑到黑板前指指点点。检查团成员面面相觑,但孩子们的热情显然感染了他们,领头的那位竟然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很有意思的教学方法,"课后,检查团长评价道,"但考试要用普通话,这点不能变。"
等官员们离开,校长擦着汗道歉:"对不起啊龙老师,上面有规定..."
"我理解,"龙安心收起教具,"但您不觉得奇怪吗?孩子们用母语思维更活跃。"
校长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五年前有个苗语教学试点,后来...唉,不说了。您下周还能来上课吗?"
回合作社的路上,龙安心脑海里回荡着孩子们用苗语数数的声音。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丢了语言就丢了根。"当时他以为只是老人家的怀旧,现在才明白其中的警示。
合作社里,古法小组的工作进展缓慢。阿彩已经拆了三次线,还是无法达到务婆的标准;另外几位绣娘也频频抱怨眼睛酸痛。只有务婆安静地坐在角落,一针一线地绣着"鱼子地",佝偻的背影如同一座古老的钟表,以另一种节奏走动。
"怎么样?"吴晓梅递来一杯茶,轻声问。
龙安心摇摇头:"比想象的难。不是技术问题,是..."他指了指太阳穴,"思维模式变了。现代人习惯直线、捷径,而古法纹样是循环的、螺旋的,像..."
"像山坡上的梯田,"吴晓梅接话,"没有真正的起点和终点。"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是她尝试将斐波那契数列转化为新纹样的设计图。龙安心惊讶地发现,这些既非完全传统,也不是简单现代,而是一种有机的融合——古老的数学原理以当代审美呈现。
"可以试试这个,"龙安心指着其中一幅,"把'鱼子地'的核心理念简化,但保留数学美感。"
两人头碰头地讨论着,不知不觉窗外已暮色四合。其他绣娘陆续回家,只有务婆还坚持要绣完今天的份额。龙安心打开灯,发现老人家的顶针上沾着血渍,但她神情专注得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务婆,休息吧,"他轻声劝道,"明天再继续。"
"明天有明天的活计,"老人头也不抬,"我这把年纪,少绣一针,世上就永远少一针。"
这句话像锤子般砸在龙安心心上。他默默坐回桌前,开始整理今天的教学笔记。吴晓梅悄悄端来晚饭——一碗酸汤粉和几块糯米粑。两人在灯光下安静地工作,只有务婆的绣针穿过布面时发出细微的"嗖嗖"声。
深夜十一点,务婆终于收起针线,拖着僵硬的双腿离开了。龙安心还在电脑前奋战,试图将白天的数学课设计成系列教案。他的眼睛酸涩难忍,手指也被绣针扎了好几个小孔——下午他忍不住亲自尝试了最简单的纹样。
"别动。"吴晓梅突然凑近,抓住他的手。
龙安心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用发夹挑出了扎在他拇指里的一截断针。疼痛后知后觉地传来,他倒吸一口冷气。
"绣针不像你们汉人的针,"吴晓梅用酒精棉球擦拭伤口,"要斜着进,贴着出,就像..."她做了个波浪形的手势,"像蛇游水。"
龙安心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突然有种想触碰的冲动。就在这时,吴晓梅抬起头,两人的脸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她迅速退开,耳根泛红。
"我...我去收拾绣线。"她结结巴巴地说,转身时差点碰翻针线盒。
龙安心也突然对电脑屏幕产生了极大兴趣,心跳快得不正常。为了掩饰尴尬,他随口问道:"为什么务婆这么坚持复原古法?"
吴晓梅背对着他整理丝线:"因为她见过真正的美。她说...我姑奶奶务努嘎绣的'鱼子地',能让蝴蝶停上去产卵。"
这个诗意的比喻让龙安心想起物理学上的"超疏水表面"—精细到极致的结构会产生特殊效应。难道苗族古法纹样不仅仅是装饰,还暗含着对自然界的深刻观察?
第二天清晨,龙安心被手机铃声吵醒。杨教授激动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小龙!重大发现!那张老照片里的银冠纹样,在老挝北部一个偏僻苗寨还有保留!我已经联系上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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