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诗意的比喻让龙安心心头一暖。他想起父亲常说的"物各有价,人各有志",突然明白了其中深意——不是所有东西都该被市场化,但真正的价值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第二天一早,龙安心召集全体社员开会。投影仪上显示着省博物馆的收购意向书,以及他连夜设计的"三级产品体系"。阿彩等人虽然来了,但脸上写满怀疑。
"说白了就是让我们当廉价劳动力,"她小声对同伴说,"好东西都让务婆做。"
龙安心早有准备。他切换幻灯片,展示吴晓梅设计的"新古典"系列——将传统纹样的核心元素简化重组,既保留文化基因,又适合量产。
"这些算中级品,"他指着效果图,"阿彩你们组负责,工费是普通款的三倍。"
年轻女孩们凑近细看,表情渐渐松动。这些设计虽然基于古法,但加入了现代审美元素,比如将"鱼子地"纹简化为几何线条,或者用渐变色彩表现星辰纹。
"那...还去县城应聘吗?"圆脸女孩怯生生地问。
阿彩咬着下唇,突然指向金字塔顶端:"那个级别,我们永远没机会做?"
"当然有机会,"吴晓梅接过话头,"但得先证明自己能做好中级。就像..."她想了想,"先学会走,再学跑。"
会议结束时,大部分年轻绣娘选择了留下,只有阿彩和另一个女孩坚持要走。龙安心如约写了推荐信,但在她们离开前,邀请所有人参观务婆的工作台。
老人家正在绣一幅新作品,这次是照片上务努嘎银冠的纹样。即使是最叛逆的年轻人,也被那精妙绝伦的工艺震撼——银线在黑色缎面上勾勒出层层叠叠的星辰,每一颗都微微凸起,仿佛真能摘下来。
"我十六岁绣嫁衣,"务婆突然用汉语说,眼睛仍盯着针尖,"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绣完昏死过去,梦里还听见针脚声。"
她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每个年轻面孔:"现在你们有电灯,有细针,有好线...却嫌三天太长。"
阿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上的破洞,那是时髦的做旧设计,但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去。
风波暂时平息,但龙安心知道根本问题还在。下午,他如约来到村小,准备上第二节"纹样数学课"。教室里比上次热闹多了,不仅坐满了学生,还有几位绣娘和寨老。
"今天我们研究这个,"龙安心在黑板上画出经典的斐波那契螺旋,"看看它藏在哪些纹样里。"
孩子们踊跃发言,很快在五种传统纹样中发现了类似的数学结构。最令人惊喜的是,当龙安心要求他们用苗语描述这些发现时,表达反而比汉语更精准生动。
"苗语的'转圈圈大'比'螺旋递增'更形象!"眼镜男孩兴奋地喊道。
正当课堂气氛达到高潮,校长再次慌张地冲进来:"教育局电话!说有人举报我们用苗语教数学..."
龙安心这才注意到后排有个陌生男子在偷偷录像。检查团明明上周才来过,这种"回马枪"明显是刻意针对。
"同学们,"龙安心平静地说,"谁能用汉语向这位先生解释你们的发现?"
教室里鸦雀无声。孩子们像被施了定身术,连最活泼的眼镜男孩也低下头。录像的男子得意地扬起嘴角。
僵持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门传来:"我来翻译。"
务婆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来,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先是用苗语问了一个问题,眼镜男孩立刻举手回答;然后老人家转向录像者,用流利的汉语转述:"他说星辰纹的每个菱形都比前一个大一点,就像兔子生崽,越生越多。"
男子尴尬地放下手机。务婆继续道:"我六岁学绣花,歌师唱数,我们绣数。现在歌师死了,数还在纹样里。"她锐利的目光直视对方,"不让用苗语,是想让娃娃们变成瞎子摸象?"
这番话说得极重,校长急得直搓手。但奇怪的是,录像的男子反而收起敌意,恭敬地向务婆鞠了一躬:"老人家,我是民族大学的调研员,刚才是测试反应。您的观点很有价值。"
原来这是杨教授安排的"暗访",目的是收集双语教学的真实案例。龙安心松了口气,但更深层的忧虑挥之不去——文化传承不能总靠这种"奇招",需要系统性支持。
放学后,龙安心独自留在教室整理资料。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他们用苗语编了首新儿歌:"一二三,鱼子地;五六七,星辰转..."将数学概念与传统纹样完美融合。
如果这些孩子长大后像阿彩一样,被物质诱惑冲淡文化认同,今天的一切努力是否白费?龙安心想起社会学课本上的"文化贴现"理论——现代化进程中,传统价值会不断贬值。但苗族纹样中蕴含的数学智慧,明明具有超越时代的普适性啊。
"还没走?"吴晓梅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饭盒,"阿妈做的酸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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