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教室角落安静地吃饭。夕阳透过窗棂,在吴晓梅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龙安心注意到她今天的银饰特别精致,是一串小小的星辰纹耳坠,随着咀嚼轻轻晃动。
"新耳环?"他随口问。
吴晓梅的筷子顿了一下:"阿爸给的嫁妆...我是说,他攒的银料多了就打些小物件..."
这个拙劣的掩饰让两人都红了脸。龙安心急忙转移话题:"对了,务婆今天太帅了!她汉语这么好?"
"她年轻时是寨里少有的'双舌人',能给工作队当翻译。"吴晓梅的眼神黯淡下来,"文革时差点因为这被批斗,后来几十年都不说汉语了。"
龙安心想起务婆被绑在树上淋雨的往事,突然明白她今天的出面多么不易。那不仅是为了保护一堂课,更是一种跨越伤痛的和解。
饭后,他们回到合作社继续工作。龙安心负责设计新的产品目录,吴晓梅则试验将斐波那契数列转化为刺绣纹样。夜深人静时,针线穿梭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密语。
"嘶——"龙安心不小心被绣针扎了手指,血珠立刻冒出来。
"别动。"吴晓梅放下活计,抓过他的手。
她的动作比上次更加自然,但耳根依然泛红。发夹精准地挑出刺入皮肤的断针,然后是一块浸了药酒的棉球。龙安心疼得龇牙咧嘴,却注意到吴晓梅手腕内侧有个新鲜的针眼——显然她也在偷偷练习复杂纹样。
"你也学'鱼子地'?"
吴晓梅点点头,从绣筐底层抽出一块未完成的绣片:"务婆说...这是歌师家族的女儿必须会的。"
借着台灯的光,龙安心看到绣片上已经完成的部分精美绝伦,但边缘处明显有多次拆线的痕迹,还有几处可疑的暗红。
"学多久了?"
"从...从你开始对比老照片那天。"她轻声承认,"每天凌晨四点起来练两小时。"
龙安心心头一震。他想起这些天吴晓梅总是最早到合作社,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还以为是工作繁忙所致。原来她一直在默默承担着最艰难的传承任务,却从未抱怨。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吴晓梅难得地笑了,"你又不会绣花。"
这句玩笑话让气氛轻松起来。龙安心假装恼怒地抢过她的绣片欣赏,故意挑刺:"这个转角针脚歪了...哎哟!"
吴晓梅气呼呼地掐了他一把,两人笑作一团。片刻的打闹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目光落在务婆那幅沾血的未完成作品上。真正的艺术需要血与时间的淬炼,而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和功利主义,正在无情地压缩这种可能性。
"我有个想法,"龙安心突然说,"把纹样课录下来,做成双语视频课程。就算...就算以后政策有变,孩子们还能看到。"
吴晓梅眼睛一亮:"配上老照片和古歌!"
"对!还可以..."
他们的讨论被突然的推门声打断。阿彩站在门口,眼睛红肿,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录用通知书。
"我...我能回来吗?"她哽咽着问,"姐妹厂要我们改汉族名字,说'苗名影响公司形象'..."
龙安心和吴晓梅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迎接。合作社的火塘还暖着,足够烘干所有潮湿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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