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二百九十五章. 砚边雪暖故人来
第一章 松烟凝处初识君
云麓山的秋意是从银杏叶尖渗开的。煜明踩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往藏书楼去时,正见一个青衫书生蹲在阶前,指尖捏着片半黄的叶子,对着石桌上摊开的宣纸凝神。那人眉骨生得清俊,鼻梁挺直如削玉,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竟让满阶秋光都成了他的背景。
“这位兄台可是在写生?”煜明忍不住驻足。
书生抬眸,眼中似有山涧清泉淌过:“非也,不过见这‘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的景致,想补全前日未竟的词稿。”他指节轻叩石桌,那里果然墨痕未干,半阕《清平乐》写得风骨峭峻——“霜风初定,落叶阶前静。独倚阑干听漏永,月照一庭花影。”
煜明心中一动,这词境清寂,却藏着不肯沉堕的孤高。他瞥见石案一角压着的砚台,松烟墨的香气混着秋露清寒,正是徽州老坑的金星砚。“兄台这方‘云池’砚,倒与云麓山的云雾有几分渊源。”他忍不住抚上砚侧浅刻的云纹,“可是取‘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的意趣?”
书生闻言展眉,起身拱手:“在下清玄,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竟能识得这方砚的来历。此砚乃家师所赠,言其石质能凝云气,助文思流转。”他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淡粉色疤痕,像新绽的桃花落在青竹上,竟无半分女气,反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韵致。
煜明回礼,目光落在石桌上未写完的下半阕:“清玄兄这‘寂寞朝朝暮暮’,在下倒觉得若接‘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台’,或许更见疏朗。”他拾起案边狼毫,饱蘸松烟墨,在宣纸上续下后句,笔势流转间,墨色浓淡相宜,竟与清玄的字迹浑然一体。
清玄盯着那两行字,良久抚掌而笑:“妙哉!煜明兄这‘雁字回时月满台’,竟将寂寞写活了。原是我执着于‘朝朝暮暮’的郁结,却忘了云麓山的月,从不是困守中庭的孤光。”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词牌笺,最上一张写着“云麓词心录”五个瘦金体,笔力清劲如寒梅映雪。
“不瞒煜明兄,”清玄将锦盒推到他面前,“家师曾言,云麓山有灵,能聚天下爱词之人。这《云麓词心录》,便是想收录些不被时俗所困的字句。方才兄台续词之妙,正合此中真意。”
山风穿堂而过,将石桌上的宣纸吹得簌簌作响,那半阕《清平乐》上的墨痕恰好干透,像极了两人初见时,落在心尖上的一道秋阳。煜明望着清玄眼中的光,忽然觉得,这云麓山的秋天,从此便多了个可以“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知己。
第二章 砚田共耕风雨夜
初雪落时,煜明抱着一坛陈年花雕叩响了清玄的柴门。竹篱上挂着冰棱,映着窗内跳动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恍若两株并立的青竹。
“快进来,刚温了姜茶。”清玄接过酒坛,指尖触到煜明袖口的霜花,“这么大的雪,还巴巴地赶来,莫不是又得了什么好词?”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墙角梅瓶里插着几枝朱砂梅,暗香浮动。煜明解下斗篷,见桌上摊着幅《寒江独钓图》,墨色简淡,只一舟一翁,远山如黛,江水皆白。“昨夜读《苏幕遮》,忽然想起你说过的‘碧云天,黄叶地’,便试着画了这景,不想清玄兄已先我一步?”
清玄递过姜茶,指尖在杯沿摩挲:“非也,是读了兄台上回写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忽然想看看真正的寒江独钓是何意境。只是这‘独钓’二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指着画中渔翁的背影,那抹孤黑在茫茫白江上,竟似要被风雪吞噬。
煜明呷了口姜茶,暖意从喉间漫开:“少了‘一壶酒,一溪云’的自在吧?你看范仲淹笔下‘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固然是愁,但张先写‘云破月来花弄影’,却让愁绪有了动静。若在这画中添一痕酒旗,或是舟尾系一尾活鱼,‘独钓’便不是枯坐,而是与天地对酌了。”
清玄眼中一亮,立刻取过狼毫,在舟头添了面小小的酒旗,风吹旗动,那抹朱红瞬间盘活了满纸寒江。“好个‘与天地对酌’!”他放下笔,忽然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纸页,“其实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看这个——家师当年游汴京时,抄录的晏几道手稿。”
纸页展开,是一阕《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字迹间竟有几分清玄的风骨,只是更见沉郁。煜明指尖拂过“落花人独立”五字,忽然想起清玄腕间那道疤痕,终是忍不住问:“清玄兄,你腕上的伤……可是与令师有关?”
清玄倒酒的手顿了顿,烛火跳跃,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家师原是翰林待诏,因不肯附和新党被贬,途中遇劫,我为护他……”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将酒盏递到煜明面前,“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你看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小山写尽离别,却留着一轮明月作念想,这便是词心的妙处——再深的伤痕,也能被文字焐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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