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门沉重地合拢,最后一道光线被无情吞噬,整个荒原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声息,重归亘古的死寂。
风停了,沙止了,时间都像是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凝固成了一块琥珀。
林阎双膝跪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冰冷的地面硌得他骨头发疼,但他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在右掌,那里紧紧攥着一枚铜质令牌。
令牌上斑驳的绿锈掩不住一个深刻的“林”字,边缘处一道不规则的齿痕,像是被什么猛兽啃噬过。
这触感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心口发紧。
这正是他七岁那年在巡夜司演武场上,被几个大孩子推搡在地时,从颈间挣脱丢失的护身符。
他为此哭了一整夜,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可现在,它从那扇门里,被一只稚嫩而冰冷的小手,重新塞回了他的掌心。
赵半瘸单腿站立,另一条腿的裤管空荡荡的,他用那根磨得油亮的拐杖尖,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林阎掌心的令牌,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这玩意儿……不该在门里。”他浑浊的眼珠里透着一股子忌惮,“它烧不毁,也埋不烂,巡夜司的老家伙们都说,这东西,是个‘灯引子’。”
墨三姑站在一旁,身形如一柄出鞘的冷剑,声音也像淬了冰:“执灯人传灯,不传名,传的是‘命火’。每一代执灯人,都是用自己的命点燃那盏灯,照亮荒原的边界。你爹把自己烧成了灰,才换来那盏灯十年安稳。”她顿了顿,目光如针,刺在林阎身上,“你七岁就丢了这东西……从来都不是意外。”
林阎的大脑一片轰鸣,父亲模糊的面容在他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成一团燃烧的烈火。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战死在某次巡夜任务中,却不想……是自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老杵,动作迟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层层包裹的油布。
他粗糙的手指有些颤抖,一层层揭开,露出的,是半截烧得焦黑卷曲的布条。
布条的材质已经看不分明,但上面用红线绣出的纹样却依稀可辨——一个古朴的“林”字,旁边是一盏小巧的灯纹。
“这是……你娘的遗物。”吴老杵的声音低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不敢看林阎的眼睛,“她断气前,拉着我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阎儿碰那盏灯’。”
林阎的指尖猛地一颤,一股滚烫的暖流从心脏深处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是巫血在躁动。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死于难产,这是所有长辈告诉他的“事实”。
可在此刻,随着那截焦黑布条映入眼帘,一抹完全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间漆黑阴冷的地窖,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油脂燃烧的怪味。
地窖中央,一盏样式古怪的青铜灯里,一簇豆大的绿焰正诡异地摇曳着,将墙壁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一个虚弱的女人,他的母亲,正脸色惨白地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也就是他,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装满干草的木箱。
她的嘴唇翕动着,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接响彻在林阎的脑海里:“走……快走……永远别回头……灯……灯要醒了……”
画面戛然而止,林阎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原来,母亲不是死于难产,她是……为了把自己送走,才死的。
而那盏灯,那幽绿色的火焰,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悬在他头顶的催命符。
“去‘哑婆岭’。”赵半瘸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必须去那里。小哑婆……曾是执灯人专属的‘灯油娘子’,专司添油、剪芯、镇火。三十年前,老执灯人交接仪式的那一夜,她突然就失声了,从此再没说过一个字。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哑婆岭在荒原西陲,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如同一排排沉默的巨人。
众人跋涉半日,终于在黄昏时分,找到了一间掩映在石缝中的茅屋。
屋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呀呀地开了。
屋内没有点灯,昏暗无比,只有角落里一口半人高的黑铁炉,像一座孤坟般散发着死寂的冰冷。
吴老杵性子最急,当先一步踏入屋内。
就在他脚尖落地的瞬间,那口冰冷的铁炉底部,竟毫无征兆地渗出几缕黏稠的黑油。
黑油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蜿蜒流淌,缓缓凝成六个字:“灯引归位,子承火。”
墨三姑脸色一变,迅速从腰间的小囊里取出一对银质长镊,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滴黑油。
她将黑油举到眼前,对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天光,口中念念有词。
那滴黑油竟在镊子尖端蒸腾起一缕淡淡的黑雾,雾气之中,一幅流动的画面赫然显现——
画面里,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男童,双眼被黑布蒙着,正被人牵着手,带入一间深不见底的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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