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荥阳城外
夕阳下出现三个孤独的身影。为首的中年僧人面容清癯,颧骨高耸,额头上还留着未消的戒疤,显然刚剃度不久。他抬头望向荥阳城头飘扬的"刘"字大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恢复成出家人的平和。
"师兄,前面就是荥阳城了。"周文育压低声音,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暗藏的短刀。这个昔日的猛将如今穿着宽大的僧袍,却掩不住一身彪悍之气。"斥候说刘璟的部队这几日刚攻占这里,守备森严得很。"
吴明彻紧张地摸了摸新剃的光头,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入衣领。他偷瞄了一眼城门处森严的守卫,喉结上下滚动:"将...不,师兄,我们真要..."
"阿弥陀佛。"陈庆之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平稳,"明彻师弟,记住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弘法寺的僧人,奉师命前往襄阳讲经。"他整了整肩上破旧的袈裟,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白袍将军,只有慧明和尚。"
城门口,守军正在粗暴地盘查过往行人。一个满脸横肉的校尉一脚踢翻老农的菜筐,萝卜滚了一地。三人刚走近,就被长矛交叉拦住。
"站住!哪来的秃驴?"校尉眯起三角眼,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他注意到中间那个清瘦和尚的双手——那绝不是敲木鱼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
陈庆之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贫僧三人自洛阳弘法寺来,欲往襄阳..."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出家人特有的平和。
"放屁!"校尉突然拔刀,寒光闪过三人眼前,"陈庆之!你以为剃了光头老子就认不出你了?老子在守城时见过你!"刀刃抵上陈庆之的咽喉,一滴血珠顺着雪亮的刀锋滑落。
周文育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已经摸到袍内短刀。吴明彻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陈庆之却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城内传来清脆的马铃声。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住手!"
一队精锐玄甲骑兵簇拥着一位金甲将军缓缓而来。阳光在那人精致的明光铠上跳跃,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他约莫二十不到的年纪,面容俊朗如刀削,眉宇间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校尉慌忙收刀行礼:"主公,这三个人形迹可疑,尤其是中间这个..."
刘璟摆摆手,目光如电般扫过三人。当他的视线与陈庆之相遇时,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欣赏。良久,刘璟唇角微扬:"带他们到我帐中。"他转身时,披风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备茶。"
大帐内,檀香袅袅。刘璟亲自为三人斟上热茶,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瓷杯中荡漾。他屏退左右,帐内只剩下四人。
"陈将军,别来无恙啊。"刘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三人心上。周文育的茶杯"咔"地裂开一道缝,吴明彻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陈庆之长叹一声,将茶杯轻轻放在案几上。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刘将军既已识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只求放过我这二位兄弟。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刘璟摇摇头,突然笑了:"我若要杀你,何必费这番周折?"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中原地图前,背对着三人,"陈将军可知,我本不愿来此?"
陈庆之眉头微蹙:"那为何..."
"因为我不愿将军枉死!"刘璟猛地转身,甲胄铿锵作响。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我刘璟一生最敬重的,就是真正的英雄。我先祖昭烈帝也曾以弱旅屡战曹贼,百折不挠。"他走到陈庆之面前,亲手为他续上热茶,"陈将军以七千白袍横扫中原,连克三十二城,虽败犹荣!"
周文育和吴明彻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沸腾的咕嘟声。
刘璟继续道:"我可以送陈将军回南梁,但有一个条件。"
"请讲。"陈庆之警惕地握紧茶杯,热度透过瓷器灼烧着他的掌心。
"必须留下一人为我效力。"刘璟直视着陈庆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刘璟从不白给人帮忙。"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吴明彻突然站起来,茶碗翻倒在案几上,茶汤在木质纹理间蜿蜒流淌。"我留下!"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却异常坚定。
"明彻!"陈庆之和周文育同时惊呼。陈庆之猛地站起,僧袍带倒了座椅。他抓住吴明彻的肩膀,手指几乎要嵌入对方的肌肉。"你疯了?你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
吴明彻笑了笑,眼中泛起泪光:"将军,若非当年您从行伍中提拔,我吴明彻至今还是个无名小卒。"他深吸一口气,"记得在考城下,是您为我挡下那一箭。今日能报答将军,是我的荣幸。"
陈庆之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七年前在寿阳初见吴明彻时,那个衣衫褴褛却目光炯炯的年轻人。想起他们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想起金墉城外那个充满迷雾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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