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深巷里的房子,便宜是真便宜,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霉味与阴沉。林简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房东老胡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凑得极近,浑浊的烟草气息直喷过来:“老弟,这价钱,这地段,打着灯笼都难找!不过嘛……”他压低了嗓门,眼神闪烁地瞟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里屋门,“前头那个租客,是个画画的,跟你同行,住了小半年,突然就……疯了。卷铺盖跑路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有鬼’、‘美人’什么的,嘿,你说邪门不邪门?”他干笑两声,拍了拍林简的肩,“可别信那些,读书人,胆气壮!多半是颜料吸多了,脑子不清爽!”
林简没接话,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老胡拍过的地方悄然爬上脊背。他捏着钥匙的手心有些发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门扉。便宜,是唯一能说服他留下的理由。他太穷了,穷得只能啃冷硬的馒头充饥,颜料用完了得用笔杆子一点点抠着管壁刮,梦想在现实面前,轻飘飘得像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废稿纸。
这间屋子格局逼仄,光线吝啬得如同老胡的房租折扣。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面斑驳爬满青苔的高墙,阳光几乎成了稀客。墙角常年洇着一圈深色的水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纸张和木头在潮湿里缓慢腐烂的沉闷气味。林简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吱呀作响的旧衣柜,看着窗台上积的厚厚灰尘,心里也灰扑扑的。
不知第几个深夜,林简还在跟一幅画较劲,画布上的人像无论怎么涂抹都显得呆板僵硬。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光瞬间撕破黑暗,映得陋室一片渗人的青白。几乎同时,头顶那盏苟延残喘的白炽灯“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兜头浇下。
他摸黑翻找蜡烛,指尖刚触到冰冷的蜡身,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吹得破旧的窗帘疯狂舞动。风里,夹杂着一缕极淡、极冷的幽香,像是雨打过的栀子,又似古书里沉睡的墨痕。林简动作僵住,心脏骤然缩紧。他猛地抬头——
昏黄摇曳的烛光边缘,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乌黑如缎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样式古朴的木质发簪,簪头雕着模糊的蝶形。身上是一件旧式但裁剪得体的红色衣裙,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衬得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腕异常苍白。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从窗外那片泼墨般的雨夜里直接剪下来的一个影子。
林简手里的半截蜡烛差点掉在地上,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女子却先开了口,声音清泠,像雨滴落在薄冰上。她的目光越过林简的肩膀,落在他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人像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画得……真死。”
林简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批评冲散了大半,涌上的竟是一丝被冒犯的恼火。他盯着她:“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大门,门栓分明好好地插着。
女子没回答,反而向前轻盈地飘近几步——林简脑子里瞬间闪过“飘”这个字,因为她的红裙摆拂过地面,竟没带起一丝尘埃。她停在画架前,伸出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虚虚点向画布上人像的眼睛:“这里,墨色太浊。生气,要像呼吸一样透出来。” 她的指尖离画布还有寸许,并未真正触碰。
林简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的评点吸引,那寥寥数语,竟精准地点破了他连日来的困惑。他忘了追问来历,鬼使神差地问:“那……怎么画?”
女子侧过脸看他,烛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瞳里跳跃,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想学?”
雨声敲打着屋顶,噼啪作响。陋室里,只剩下烛火不安地晃动,和两个人隔着画架无声的对峙。不知过了多久,林简艰难地点了点头。
自那雨夜之后,陋室里便多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住客”。她叫卫璃,来历成谜,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她总在夜幕低垂时悄然出现,又在晨曦微露前无声隐去,像一缕无法被日光捕捉的雾气。林简问过几次她的来历,卫璃要么是望着窗外那片永远湿漉漉的高墙出神,要么就用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看着他,轻飘飘一句:“重要么?我能教你画,不就够了?”
她的画技,的确神乎其神。林简那些积压的、无人问津的习作,经她寥寥几笔的勾勒点染,如同枯木逢春,瞬间拥有了摄人心魄的灵气和故事感。画中人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纸背,山水的意境也变得悠远空灵。林简的画作在线上画廊的点击率开始悄然攀升,一些原本石沉大海的投稿,竟也陆续收到了微薄的稿费通知。银行卡里那串可怜的数字,终于有了缓慢爬升的迹象。生活的窘迫,因为这神秘女子带来的转机,竟透进了一丝光亮。
然而,伴随着这光亮的,是林简心中日益滋长的不安与越来越深的疑虑。卫璃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无法解释的悖论。她身上那件红裙,无论晴雨,永远纤尘不染,款式也始终如一,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旧气息。她从不触碰任何食物,偶尔林简递给她一杯水,她也只是看着杯中水波微漾,指尖虚虚拂过杯沿,水汽便在她指下凝成细微的霜花。最让他无法忽视的是她的体温——或者说,那彻骨的、毫无生气的冰冷。一次偶然的指尖相触,那股寒意如同冰锥,瞬间刺透了他的皮肤,直抵骨髓深处,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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