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靠着冰冷的墙壁,就着炉火的光,默默地看着这只通体雪白的生灵。炉火跳跃的光映在狐狸湿润的眼眸里,像落进了两点细碎的星辰。屋外,风雪还在不知疲倦地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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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山涧里的溪水,不紧不慢地淌着,转眼就开春了。山上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湿漉漉、黑黢黢的土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混合的清新气味。山脚程家坳那个只有三间破瓦房的小学,沉寂了一个冬天后,又响起了孩子们参差不齐、却充满生气的读书声。
这天程默开着那辆破皮卡下山,去乡里林业站领开春防火的宣传册子。车子刚拐进村口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就看见小学校门口围了一小圈人,大多是闲着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还有几个拖着鼻涕看热闹的半大孩子。人群中间,站着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薄棉袄,下身是条普通的黑裤子,脚上一双干净的帆布鞋。背着个半旧的帆布双肩包,梳着简单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她正微微弯着腰,跟老村长说着话,侧脸线条柔和,眉眼干净得像山泉水洗过一样。在一群穿着灰扑扑、面色黧黑的村民中间,她显得格外打眼,像石头缝里突然开出的一朵小白花。
“程默!程默!过来过来!”老村长眼尖,看见他的车,隔着老远就挥手招呼,嗓门洪亮。
程默把车靠边停下,熄了火,跳下车,慢吞吞地走过去。他个子高大,骨架也大,常年巡山风吹日晒,皮肤是粗糙的古铜色,浓眉下眼神习惯性地带着点警惕和疏离,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得有点生人勿近。他走到人群边上,那股子生猛的山野气息让围着的人下意识地给他让开条缝。
“喏,这是新来的胡老师,胡珊。”老村长指着那姑娘,脸上笑开了花,“城里来的大学生!自愿到咱这山旮旯里支教,教娃娃们念书!胡老师,这是我们村的护林员,程默,大小伙子能干着呢,这周围的山头沟坎,没他不熟的!”
胡珊转过身,目光迎上程默。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黑色,看人的时候显得特别专注沉静,像两泓深潭。她对着程默微微一笑,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城里口音,但不让人觉得别扭:“你好,程大哥。以后就在一个村了,还请多关照。”她自然地伸出手。
程默愣了一下。他长这么大,跟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没怎么握过手。看着眼前这只白皙纤巧的手,他犹豫了一秒,才伸出自己那只蒲扇般的大手,粗粝的手指关节上满是老茧和细小的伤痕。他轻轻碰了下胡珊的指尖,感觉像是碰着一片温润的玉,立刻就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来,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根子却有点不争气地发热。
老村长还在絮叨:“胡老师啊,学校后面那间放杂物的小屋腾出来了,就是有点破旧,委屈你先住着。缺啥少啥,跟村里说,或者找程默也行!他常下山!”
胡珊笑着点头:“挺好的,谢谢村长,谢谢程大哥。”她的目光又落回程默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程大哥是护林员?那一定对这山里的草木鸟兽都很了解吧?以后要是想带孩子们认识认识大自然,还得向你请教呢。”
程默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眼神飘向旁边光秃秃的老槐树杈,瓮声瓮气地说:“山里……也就那样。有啥好认识的。”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又生硬地补了一句,“最近开春了,林子干,防火紧要。别……别让孩子们往深山里跑。”
“嗯,记住了。”胡珊认真地点头,那专注的神情让程默觉得自己的提醒好像是什么金科玉律。
谁也没想到,这新来的胡老师,似乎对程默那个孤零零杵在半山腰、又破又旧的值班小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头几天,程默还能自欺欺人地以为她是走岔了道。那天他巡山回来,远远就看见小屋门口站着个人影,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走近一看,正是胡珊。
“胡老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程默有点意外,钥匙插锁孔都顿了一下。
胡珊转过身,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窘迫和不好意思:“哎呀,程大哥你回来了。我想去后山认认草药,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转来转去就看到你这亮着灯的小屋了。天都快黑了,心里有点发毛……”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程默“哦”了一声,没多想,山里岔路多,生人迷路也正常。他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进来坐会儿,喝口水?等会儿我送你下山。”
小屋里的景象让胡珊轻轻“呀”了一声。屋子不大,一张硬板床,一张瘸腿桌子,墙角堆着些工具、绳索和几个空酒瓶子。床上被子胡乱卷着,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几个油腻腻的搪瓷碗,还有半包干硬的烙饼。地上也散落着烟头和灰尘。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汗味、烟味、霉味和机油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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