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立于高台之上,道袍广袖随风轻拂,铜镜折射的日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恍若真龙盘踞。
他微微眯起眼,俯视着台下跪伏的百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便是天子之威!
首辅严嵩的白须几乎贴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姿态恭敬至极。
次辅徐阶的仙鹤补子微微颤动,显然也被方才的“真龙显圣”所震慑。
就连一向倨傲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此刻也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嘉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青词案几前的陈恪身上。
陈恪跪得端正,绯色官袍在雪地中格外醒目,但他低垂的眉眼里,却藏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冷静。
他看穿了,而嘉靖并不意外。
陈恪此人,心思缜密,又通晓古今权术,自然明白今日这场“天人感应”的把戏是何用意。
“真正的天子,哪位在史书中的记载不是天生异象?”
陈恪心中暗忖。
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赤帝子斩白帝子,天命所归;
唐太宗李世民,出生时“二龙戏于门外”,天降祥瑞;
宋太祖赵匡胤,出生时“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
明太祖朱元璋,更是“红光满室,夜如白昼”,乡邻皆以为火起,奔至却见朱家诞子,异香扑鼻……
这些记载,究竟是真是假?
那答案呼之欲出,自然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被写进了史书,被天下人传颂,被百姓深信不疑。
“以天驭民,自古皆然。”
天子若只是凡人,何以统御万民?唯有将自己塑造成“天之子”,才能让臣民敬畏,让天下归心。
嘉靖今日这一出“真龙显圣”,不过是历代帝王玩烂了的把戏,但即便如此,依旧百试不爽。
因为百姓信这个。
因为百官不敢不信。
嘉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他满意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香案,宽大的道袍袖口拂过铜镜,镜面微微偏转,恰好将最后一缕阳光折射向陈恪的方向。
而嘉靖的用意,跪坐在青词案几前的陈恪早已了然于胸。
陈恪的指尖轻抚那方御赐的澄心堂纸,纸面细腻如少女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象牙色光泽。
"混沌未分先有道,道无形体亦无名..."
冯保送来的二十八字在陈恪脑海中盘旋,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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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三寸,墨汁在毫端凝聚成饱满的墨珠。
斋宫中央的高台上,嘉靖的道袍广袖在铜镜折射的光晕中微微摆动,恍若真仙临凡。
陈恪偷眼望去,只见帝王双目微阖,仿佛已神游太虚,实则眼角余光正扫过台下每一个奋笔疾书的臣子。
"子恒..."身旁的李春芳突然压低声音,"这题眼该落在何处?"
陈恪的笔尖终于落下,在纸面洇开一个漆黑的圆点。
他不动声色地往李春芳那边倾了倾身子:"石麓兄可还记得大礼议?"
李春芳的笔锋猛地一顿,墨汁在纸上溅出几粒黑星。
他迅速用袖口掩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是说..."
"慎言。"陈恪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天地君亲师。"
李春芳眼中精光一闪,顿时会意。
嘉靖当年通过"大礼议"确立自身统治合法性,如今这场斋醮,本质上仍是同一目的——将皇权与天道捆绑,塑造"君权神授"的神圣形象。
陈恪不再多言,笔尖终于落下。
墨汁在御赐纸张上晕开,形成一个个筋骨铮然的楷字:
"混沌初开,太极始判。清浊既分,乾坤乃定..."
他的笔走龙蛇,却暗藏玄机。
表面是赞美天道玄妙,实则将嘉靖比作"承天受命"的圣主。
每写一句,都暗合那二十八字中的深意,却又比嘉靖的暗示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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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陛下,德配天地,道贯古今..."
写到此处,陈恪笔锋一转,突然引入尧舜典故。
这看似是最高规格的颂圣,实则暗含深意。
这顶高帽可不好戴。
尧舜是什么人?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简朴得近乎苛刻的明君典范。
"老道士瞧好吧。"陈恪在心中暗笑,"既要我为你唱赞歌,就别怪我往赞歌里掺些良药。"
他的笔越写越快,字迹却始终工整如刻。
"子恒..."李春芳偷眼瞥见陈恪的文章,声音发颤,"你这...是否过誉了?"
陈恪不答,只是将写好的青词轻轻吹干,折叠成方胜状。
他知道李春芳在担心什么,可陈恪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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