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六盘村。
毒辣的日光照在地头,田里的稻子几近伏倒。
里正刘瑞接过手下递来的水碗,咕咚咚一口灌了个底朝天。
“去切个西瓜。”
他坐在打谷场一口大石碾上,盘着腿,扯下腰间的布巾擦汗。
手下应声跑开,没跑多远,又听刘瑞喊:“派两个人去山上瞧瞧,王渊怎么还没回来?”
“刘头儿,您管他做什么?”身边另一心腹拿着蒲扇替他扇风,“他那么大个将军,还捉不住一个小毛贼么?”
刘瑞瞥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扇子,哗哗扇了几下:“你懂个屁!我哪是担心他?我是担心姚天师。”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心腹道,“姚天师是布阵的祖宗,山上的落魂阵是他亲手造的,您还怕他陷在里面不成?”
刘瑞哼了声:“家主花了千两黄金才把这位祖宗请来,万一出个什么差池,你赔?”
心腹笑道:“从姚天师来六盘村到他上山,都是姓王的一手安排,就算没伺候好也是他的事,难不成这抱怨还能落到咱们头上。”
刘瑞乜着眼:“瞎说什么,王渊来了六盘村就和咱们是一伙的,不对,他本就是自己人,不然家主怎会把他弄到这儿来。”
心腹撇嘴:“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一山容不得二虎,家主就不该让他来。”
刘瑞把扇子丢回去:“不该说就闭嘴,没得让人烦心。”
心腹嘿嘿一笑,双手握着扇把,使足了劲儿给他打扇。
“小的是为您不值,咱们在六盘村苦心经营多年,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王渊?您瞧咱这一身打扮,走在外面,别人都把咱当乡下汉子,进城睡个妞还得被人嫌弃,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小的真想把他们拉到山里瞧瞧,咱也是干大事的人。”
刘瑞一巴掌拍他脑门上:“尽瞎说,给我收紧皮子,少在外面咋呼。”
心腹谄笑:“您放心,小的只在您跟前嘴上花花,到了外面,口风比谁都紧。”
刘瑞这才缓了脸色:“最近主子们过得艰难,京里的对头正四处查探,不然家主也不会让姚天师来加固阵法。”
“幸好姚天师来了,”心腹道,“万一被山里那小贼破坏了阵法,暴露了清凉谷,咱们可没法向上头交待。”
刘瑞笑笑:“这就是天命所归,遇难成祥——”
“刘头儿!”去拿西瓜的手下跑了回来,“外面来了一伙人。”
刘瑞不甚在意地抬眼:“什么人?收山货的?”
“都不是,”手下气喘吁吁,“是、是大理寺少卿。”
刘瑞腾地一下跳下石碾:“谁?大理寺少卿?陆停舟?”
手下道:“是他!大前年他回来上过坟,我、我记得他的样子。”
刘瑞皱眉:“这不年不节的,离除夕还早,他回来做什么?”
心腹上前:“刘头儿,您忘了前几日京里传来的消息?陆停舟和一家绣坊的绣娘成了亲,八成是带着新妇回乡祭祖来了。”
刘瑞骂了声:“真会给我找事儿。”
他见手下怀里还抱着一个西瓜,踢他一脚:“把西瓜扔了,赶紧进村,让弟兄们把家伙藏好,别露出马脚。“
手下丢下西瓜:“刘头儿,来的不只姓陆的,还有一班捕快。”
“捕快?”刘瑞的心腹插话,“衙门里都是自己人,怎么没人给我们报信?”
“不是咱们青阳县的捕快,”手下道,“是永乐县那个曹都头。”
刘瑞一把推开心腹:“曹方来青阳县做什么?他们永乐县又走丢了人?”
“不清楚。”手下道,“铁锤刚迎住他们,我赶着回来报信,别的没听说。”
刘瑞沉思一阵,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心腹道:“刘头儿,姓陆的留着始终碍事,不如咱们把人……”
他竖起手刀,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滚!”刘瑞骂道,“陆停舟是朝廷四品要员,他死在这儿,上头马上就会派人下来。”
“我们可以把他的尸体弄去别的地方,”心腹道,“造一个失足坠崖不是什么难事。”
刘瑞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说你蠢你还真蠢!就算能弄死他,那班捕快怎么办?永乐县的县令可不是善茬。”
心腹捂着脸,低头不敢言语。
刘瑞朝外看了眼:“你先上山,叫王渊和姚天师别急着下来,我去会会那姓陆的再说。”
村口处,池依依四下打量,眼中充满没见过世面的好奇。
“铁锤,田里种的什么?”她问带路的村民。
铁锤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目光闪烁,陪着笑道:“夫人,那是水稻。”
池依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那就是水稻,倒是第一次见。”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水稻该是几月收成?”
“回夫人,八月。”铁锤心不在焉地答着。
池依依指着那片参差不齐的稻田:“今年的收成似乎不大好?”
当然不好,铁锤心想,他们又不用向官府交粮,谁会费那工夫伺候田地。
要不是刘头儿让他们做个样子,连这片稻田都不会有。
其他村子还为此笑话过他们,说一村都是懒汉,难怪会成为流民。
铁锤心里哧哧冷笑,随口“啊”了声:“今年天热,是不大好。”
池依依转头与陆停舟对视一眼,两人都听出这话中的敷衍。
真正的农夫遇见收成不好,哪会如此淡定,早就急得嘴上起泡。
陆停舟垂了眼,冷冷掀唇。
以往他官职在身,极少离开京城,几次回来祭奠都是除夕之前,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庄稼生长的景况。
倘若这七年间,他能选一个农忙时节回来,是否就能发现端倪。
池依依见他神情微凉,猜到他心中所想,轻轻握住他的手。
“头一回随夫君回乡,你带我到处瞧瞧如何?”她柔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