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巽宫的幻镜内,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将南流景腰间赤璋刀佩的流苏吹得笔直。昳含踮脚趴在船舷边,额间混沌天目时隐时现,瞳孔里倒映着变幻的浪涌。"师父,朱雀离火在海上会不会......"
"嘘——"南流景突然按住徒弟肩膀,刀佩上的红宝石迸出三两点火星,"贪狼星亮了。"
天穹东南角的星光骤然暴涨,十二盏青铜浮灯自海面升起。灯芯里跃动的不是火焰,而是凝固的浪花,每朵浪尖都站着个透明人影。为首的老者手持珊瑚杖,杖头镶嵌的砗磲珠正与赤璋刀佩共鸣震颤。
"巽宫问道,启。"老者的声音像潮汐般起伏,"今日论题——纵横'权变'与海贸的融合。"
昳含的天目蓦然完全睁开,瞳孔里闪过无数商船沉没的画面。她急忙拽南流景的袖口:"师父!三息后会有......"
"知道。"南流景轻笑,赤璋刀佩射出一道红光,击中最近那盏浮灯。凝固的浪花瞬间融化,灯芯里竟掉出只湿漉漉的信天翁,鸟喙里还叼着半截海图。
老者珊瑚杖重重点在甲板上:"好个'察几知微'!但这不过是开场——说说隆庆开禁时,为何'准贩东西二洋,独禁日本'?"
"因为倭寇吗?"昳含刚脱口而出就捂住嘴。她天目里浮现出师父昨日教的《鬼谷子》竹简,急忙改口:"不对!是'事强以避害,结弱以制强'!当时葡萄牙人占着马六甲,正好用来......"
南流景无奈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说得好,但下次别抢为师台词。"他袖中滑出把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竟是幅会动的海图:"正如万历年间月港商船借琉球朝贡之名行贩日之实——表面禁,实则通,这才叫'示形造势'。"
浮灯人影集体晃动,似在交头接耳。老者却将珊瑚杖往海里一插,整片海域突然翻转过来,变成张巨大的棋盘。黑子是荷兰战船,白子是大清商队,还有几枚红子正从棋盘边缘悄悄逼近。
"康熙二十三年,荷兰人想垄断生丝贸易。"老者指尖弹起一枚红子,"若你是十三行总商,如何应对?"
昳含天目镜中的混沌剧烈翻腾。她看见师父悄悄用鞋尖在甲板上画了个"英"字,立刻会意:"找英国人来!就像《战国策》里......"
"《战国策·齐策》'以夷制夷'篇。"南流景接过话头,折扇突然分裂成十二把小扇,每把都标着不同商帮旗号,"但真正妙的是让英荷互相牵制,我们抽三分利——此乃'利导之术'。"
棋盘突然沸腾,所有棋子化作真实战船。荷兰人的桅杆上降下白旗,而英国商船甲板站着个穿广绣马褂的年轻人,正朝这边拱手。
老者大笑,珊瑚杖挑起个浪头砸向师徒二人。南流景不躲不闪,赤璋刀佩喷出朱雀虚影,将浪花蒸成雾气。昳含趁机将蜜饯核弹进雾中,核上刻的微型符咒忽然展开,竟变成张写满关税细则的绢布。
"康熙开海禁设四海关,表面是为税收......"绢布上的墨迹开始游动。
"实则要江浙闽粤互相制衡。"南流景用扇骨点住乱窜的"粤"字,"就像当年苏秦说六国,绝不能让一家独大。"
海雾瞬间染上血色。昳含的天目剧烈刺痛,她看见三百艘海盗船正从未来三刻钟后的时空扑来。"师父!是'预判先机'的时候了!"
南流景却慢条斯理收着折扇:"急什么?你且看——"他袖中飞出串铜钱,每枚都系着蛛丝般的红线。钱币落入海中,立刻化作无数条首尾相连的小舟,正好堵在海盗船必经的洋流上。
"这是......"
"嘉靖年间闽商发明的'连环舟'。"南流景弹了下最末那根红线,整串小舟突然首尾分离,变成迷宫般的阵型,"遇敌则散,化整为零——纵横家叫这'多端寡要'。"
海盗船果然在舟阵中迷失方向。老者抚掌赞叹,珊瑚杖顶端砗磲珠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微型的天平。一端放着茶叶,另一端是白银,但茶叶这头还压着本《鬼谷子》。
"道光年间茶叶大战,英国人用鸦片破局。"老者声音变冷,"若你们在十三行,如何用纵横术应对?"
昳含天目中的混沌突然沉淀,化作清晰画面。她抓起南流景的扇子,蘸着海水在甲板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先假装答应英国人的条件,然后......"
"然后暗中扶持美国旗昌洋行。"南流景接过扇子,在符号上添了几笔,竟变成份契约,"等英商内斗时,突然宣布'凡贩鸦片者永不得入港'——这叫'因时制宜'。"
海天之间突然响起钟声。老者的身影开始透明,十二盏浮灯重新凝固成浪花。昳含惊讶地发现,每盏灯芯里都多了粒金瓜子,上面刻着"利分则势散"五个小字。
"问道通过。"老者的声音随海风飘散,"记住,商道如海道,最险恶的永远是......"
"人心。"南流景突然用折扇敲了下昳含后脑勺,"比如某个小丫头昨天偷吃供果的事。"
昳含捂着头顶抗议:"我那是帮师父试毒!《纵横家守则》第三条'凡食必验'......"
"《守则》全文三十六条,你编的倒比真本还多。"南流景笑着摸出个锦囊,"拿着,真本在这里——记得看完烧掉。"
锦囊入手瞬间,昳含的天目自动映出内容。她瞳孔骤缩:这哪是什么《守则》,分明是师父用朱砂画的鬼脸,旁边还题着"预判失败"四个大字。
海浪突然托起艘琉璃小船,船头站着个穿西洋裙装的小女孩,怀里抱着本《孙子兵法》。南流景眼睛一亮:"瞧,咱们下个贸易伙伴来了。"
"可那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
"所以才是'远交近攻'啊。"南流景把最后颗蜜饯塞进徒弟嘴里,"记住,纵横家眼里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昳含含着蜜饯含糊接道,天目里已开始推演与英商谈判的三百种可能。海雾深处,朱雀与混沌的虚影再次交织,将师徒二人的剪影投在涨潮线上,宛如一幅正在签署的贸易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