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在七七心里,像一盏长明的灯,照着她走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她独自守着那间旧唱片行,每天六点准时拉下卷帘门,擦一遍柜台,给角落那台黑胶机换上新的唱针,再放一首阿斗从前最爱的《Smoke Gets in Your Eyes》。空气里弥漫的,除了木头受潮的味道,还有她不肯散场的固执。
阿斗离开得并不体面——一场深夜的争吵、摔碎的茶杯、被雨水泡烂的情书。他说:“你给的爱太满,我要喘不过气了。”随后拖着行李去了上海,连手机号都换了。朋友都劝七七:“算了,别把自己困在原地。”她只是摇头,把阿斗留下的吉他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每天关门后用指尖轻轻拨一下最粗的第六弦,听它发出低沉的余响,像在确认什么。
第一年,唱片行亏得狠,她把嫁妆钱也贴进去;第二年,房东要涨租,她干脆把二楼的小阁楼改成民宿,用印着阿斗照片的明信片当门牌;第三年,台风掀掉半块屋顶,她跪在积水里抢救那些被淋湿的唱片,手指被碎玻璃划得血肉模糊,却先哭着去擦封面上阿斗的签名。
有人笑她痴,有人说她傻,她只当没听见。每天睡前,她仍给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发一条短信——天气预报、新歌上线、隔壁面包店出了阿斗最爱的肉桂卷。短信像往深井里丢石子,没有回声,却能把日子砸出一点涟漪。
直到第四年冬天,上海疫情突发,阿斗被困在出租屋,高烧到四十度。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手机不停震动——是那个被屏蔽多年的号码。七七的短信一条条跳出来:“今天的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的曲奇”“我把你写的歌词绣在手帕上了”“屋顶修好了,用的是你挑的青灰色瓦片”。最后一条停在:“如果你累了,就回来,我在。”
阿斗拖着病体连夜坐绿皮火车回来时,唱片行门口的风铃已经结了冰。卷帘门半掩,透出橘黄的灯。他推门进去,七七正趴在柜台打盹,睫毛上还沾着木屑。黑胶机里放着老歌,唱针走到尾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阿斗的行李箱轮子坏了,在地上拖出狼狈的噪音。七七惊醒,两人隔着三年的沉默对视——她眼角多了细纹,他下巴多了胡茬。
阿斗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输了。”
七七愣住。
“你走以后,我换了三座城市,换过五份工作,听不得任何旧歌,闻不得肉桂味。我以为逃得够远就能忘了,可原来……”他指了指心口,“这里早被你焊死了。”
七七没哭,只是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阿斗当年没带走的车票、电影票根、甚至半包受潮的烟。她轻声说:“我每天擦一遍,怕它们像你一样,哪天突然不要我了。”
阿斗终于崩溃,抱住她像抱住一截浮木。七七闻着他身上陌生的消毒水味,踮脚去摸他新添的白发,指尖发颤:“我不是要赢,我只是……还在原地。”
后来,唱片行的招牌换成了两个人的名字。阿斗在柜台后面调咖啡,七七窝在角落修唱片。有客人问:“这家店为什么叫‘坚持’?”
阿斗笑着把七七搂进怀里,回答:“因为有人用三年教会我——爱不是逃亡,是回来。”
而七七知道,她守的从来不是一家店,是那句最笨拙的真理:
坚持到最后的,不是胜利,是终于被你看见的我。
七七常想,反正自己想清静,一个人又何妨。
她把这句话写在便利贴上,贴在收银台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阿斗当年用黑色马克笔画的笑脸——那笑脸早被日头晒得发白,像褪色的旧相片。每天开店前,她先用鸡毛掸子扫一遍灰尘,再顺手把那张便利贴抚平,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偶尔冒头的酸涩也一并压平。
一个人,真的有何妨?
清晨六点,她踩着露水去批发市场挑唱片,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紫,耳边没有阿斗的唠叨“太重了,我来”;中午,她把卷帘门拉到一半,就着阳光吃昨晚剩下的半盒寿司,芥末冲得鼻子发酸,也没人递来一杯温水;傍晚,客人三三两两,她放老爵士,萨克斯风像一条河,慢慢流过脚踝,她跟着节拍轻轻点头,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在和另一个自己跳舞。
打烊后,她把门板一块块合上,世界便“咔哒”一声锁在外面。楼梯吱呀作响,她把头发随便一挽,坐在阁楼的小窗前数对面楼的灯。有时风大,吹得窗棂嗡嗡响,她就给自己倒一小杯青梅酒,杯子是阿斗留下的,杯底有一道裂痕,像道闪电。酒液晃一晃,裂痕就碎成两截月亮。她对着月亮举杯,小声说:“敬你,也敬我。”
一个人,连思念都安静。
她不再给那个空号发短信了,改成写日记。墨绿色的硬皮本,封面烫着一行金字:For All The Lonely Lovers。她写:“今天修好了第三台黑胶机,它的声音像你抽烟时嗓子发哑的晚安。”“隔壁面包店关门了,肉桂卷的味道终于散了,我反而有点不习惯。”写到最后一页,她画了一张很小的地图——从她的小店到阿斗最后一次出现的地铁站,用红笔标了七条不同的路线,却一次都没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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