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古道的晨雾裹着胡麻饼的焦香,刘妧的算学轺车碾过车辙时,车厢里的算筹筒晃出细碎金光。她掀开竹帘,正见卖茶汤的王婆蹲在老槐树下,用柳枝拨弄土灶里的火星,铜锅里的粟米粥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三五个脚夫围坐在石墩旁,啃着硬饼子,议论声混着粥香飘来:
"昨儿西市的李记车铺又关张了,"络腮胡的汉子砸吧着嘴,"说是凑不齐七种轴距的木料,欠了公输家三个月的轴料钱。"
"我家那辆拉炭的车更糟心,"缺了颗门牙的张四扒拉着粥,"前儿个在鹰嘴崖翻车,半车炭滚下山沟,老婆骂得我一宿没合眼——就因为轴头比新道的辙窄了半寸!"
道旁的车轴作坊里,铁锤敲打青铜的"叮当"声此起彼伏。七十二岁的张叔戴着老花镜,凑在煤油灯前修补断轴,浑浊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火苗。他膝头放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半块断裂的"诸侯轴",轴头的裂纹像条狰狞的蛇,爬过斑驳的铜绿。二十年前,他儿子铁蛋就是驾着这种轴的车,在暴雨夜摔下鹰嘴崖,连尸首都没找全。
"张叔,喝碗热粥吧。"学徒小七端来粗瓷碗,碗沿磕掉一块,露出灰白的胎体。老人接过碗,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般凸起:"小七啊,你说这算学轴...真能让天下车轴都一个样?"
"昨儿我跟着公主去看实验,"小七眼睛发亮,"公输家的八尺大车卡在限宽门,轴头都磨出火星子!可算学车像长了眼睛似的,溜溜就过去了——您猜怎么着?那轴头刻着曲里拐弯的纹路,说是能均分力道,跟鲁班先师画的车轮受力图一个道理!"
未时初刻,函谷关城楼下的争吵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公输衍的墨色锦袍沾着星点铜锈,腰间的"规矩"挂饰磕在算学测量仪上,发出清越的声响。他面前的摊位上,摆着七根不同尺寸的车轴,从五尺三寸的"楚式灵巧轴"到一丈二尺的"齐式霸气轴",轴头雕刻着各异的饕餮纹,却都泛着岁月侵蚀的斑驳。
"诸位可知,为何鲁国能造'三寸之辖,而引千钧之重'?"他举起一根六尺七寸的轴,"因周公制礼,车舆之制蕴含天道——轴距七尺者象北斗,五尺者法五行,若强令归一,便是坏了祖宗的方圆!"
话音未落,人群中挤进来个抱着药包的汉子——正是王三。他衣襟上沾着母亲呕吐的痕迹,眼里布满血丝:"公输先生,我娘疼得满地打滚时,您那'天道方圆'在哪?我拉着她走了二十里,车轴卡在三道辙里来回颠,她吐出来的黄水都是带血丝的!"他猛地掀开布帘,露出车里昏迷的老妇人,鬓角的白发沾着冷汗,"您瞧瞧,这像是'礼制'该有的模样?"
公输衍的嘴唇动了动,忽然瞥见人群中站着个西域胡商。那人头戴缀满铜铃的毡帽,腰间挂着算学联运玉简,正用鹰隼般的目光打量着车轴。胡商走上前,从皮囊里取出块羊皮卷,上面用粟特文画着密密麻麻的商路图:
"在下阿胡达,往来撒马尔罕与长安十载。"他的汉语带着奇特的卷舌音,"在贵霜,若车轴不合六尺之规,轻则罚没货物,重则断手削足。去年我亲眼见个安息商人,因轴宽半寸,被税吏用骆驼骨砸碎了双手——不是他们心狠,而是商路如血脉,容不得半点阻塞。"
他拍拍身后的骆驼车,车轮上的青铜箍磨得发亮:"看这轴头,刻着贵霜文的'标准六尺',从怛罗斯到玉门关,无论沙漠还是雪山,都能畅行无阻。汉家若想通西域、连罗马,没有统一车辙,便是把丝绸铺成路,也得被车轴卡断!"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卖胡饼的王婆拽了拽儿媳的袖子:"他说的罗马,是不是卖琉璃盏的那个?我家二柱去年拉了车瓷器去西域,半道上轴断了,赔得底裤都没了——要是早有这规矩..."
申时三刻的对比实验在西门外展开。算学车轴裹着新铸的青铜鞘,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轴头的"抗断裂曲线"像流水般蜿蜒。公输氏的大车则披着华丽的朱漆,轴头雕刻着蟠螭纹,却在抬起时露出底部的裂纹——那是为了美观削薄了轴身。
"各就各位——"刘妧举起令旗,袖口的算筹纹随动作展开,如同一幅流动的算图。
算学车如游鱼般滑过限宽门,门框上的牛脂滑道将车轴稳稳卡住,连车辕上的铜铃都未晃动。反观公输氏的大车,木轴撞上石门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雕花轴头当场崩裂,碎木屑飞溅到围观的孩童脚边,惹得一阵惊呼。
"看这儿!"刘妧用算学玉简投射出光影,公输氏车轴的内部结构在虚空中显形,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因轴距不合,车轮受力不均,此处应力集中,早有暗伤——就像这函谷关的城墙,若地基高低不一,再厚的砖石也会开裂。"
人群中突然传来抽气声。公输衍盯着光影里的裂纹,想起昨夜在密室里看到的《周王车制残图》——那模糊的"六尺一寸"刻度,竟与算学标准只差半寸。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密旨此刻正在袖中发烫,"天工"印鉴的朱砂味混着煤油气息,熏得他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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