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铁马在渐密的雨雾中叮咚作响,每一记清音都似敲在青石板的旧魂上。沈知白立于茶肆檐下,素手微抬,一滴剔透的雨珠滚落指尖,竟凝而不散,莹然透出《千里江山图》才有的幽邃青绿,内里山峦叠嶂,烟岚浮动。她指尖微颤,那滴凝聚了千里江山的雨珠便无声滑落,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碎成一片迷蒙水光。
“这雨水,竟也通了画魂不成?”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桐油伞面在她头顶倏然绽开,隔断了细密的雨帘。裴砚之执伞而立,玄色衣袍几乎融进雨雾里。伞骨是沉甸甸的老竹,油润发亮,细看之下,每一根都阴刻着繁复的《宣和画谱》纹样。伞影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二十四道清晰的水痕晕染开来,竟似一幅微缩的节令图卷缓缓铺展。他目光沉静,越过雨幕望向巷口:“看那老篾匠。”
巷口避雨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篾匠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翻飞如蝶,正编织一件尚未成型的蓑衣。他脚边散落着柔韧的篾条,一个半开的竹编小篓斜倚墙根。篓口微敞,竟露出一角泛黄的古卷,湿润的空气里,隐约可见“林泉高致”几个古拙的墨字。
“听——” 蹲在药铺门边整理草药的苏枕雪猛地抬头,手中药锄顿在潮湿的地面。她黛眉微蹙,侧耳凝神。原本单调的雨打芭蕉声里,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缕极幽微、极清越的调子,似冰珠落玉盘,又似檐溜滴空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意。“是‘檐霖调’!”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碧鸡漫志》里提过,前朝宫廷消夏避暑的雅乐,早失传百年了!怎会在此处重现?”
茶寮灶上,粗陶铫子里煨着的雨水茶正“咕嘟咕嘟”冒出细小的蟹眼泡,水汽氤氲。角落里,一位双目微瞌的盲琴师,枯瘦的手指按在焦尾琴上,用的正是《乐府杂录》中记载的“水云揉弦法”——指尖轻沾琴旁小盏中接来的无根雨水,再落于丝弦之上,揉捻推拉间,那琴音竟真如涟漪般层层荡开,勾勒出《月令七十二候图》中雨水三候的意境: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
“叮、叮、叮…”
三声清脆的撞击声突兀响起。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街心一处浅浅的积水洼里,三枚色彩斑斓的雨花石被雨水冲刷挪移,竟诡异地排列成一个规整的图案——赫然是《营造法式》中记载的古老星斗纹“斗栱连珠”!
“怪事年年有,今年雨水特别多。” 驼背老翁沙哑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掀开了酒肆门口一只半人高的粗陶酒瓮,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松针清气瞬间弥散开来,冲淡了雨水的微腥。他眯着眼,用长柄竹勺搅动着瓮中琥珀色的酒液,浑浊的眼中映着漂浮其上的点点洁白:“去岁冬至,取的是梅梢最净的雪,松针也是雪压青松时采的嫩尖…《北山酒经》里说的‘松针雪’,可不就是这般模样?”
沈知白腕间那串从不离身的素银铃铛,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细密如急雨般的嗡鸣!“嗡——!”一声尖锐长鸣,银铃周围丈许的雨帘竟被无形的声波瞬间震碎、排开!无数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寒光的银丝在震开的雨幕空隙中一闪而逝,快得令人目眩,随即又被更密的雨水淹没。
“雨丝天罗!” 裴砚之眼神骤利,玄铁扇“唰”地展开,扇骨边缘寒光流转,“《武林旧事》里提到过的前朝内卫秘藏暗器!知白,小心!”
他话音未落,扇面已闪电般挥出,精准地截住一滴正从沈知白鬓边滑落的水珠!那水珠凝在漆黑的玄铁扇面上,竟未破碎,珠心深处,清晰地映出一幅精妙绝伦、线条繁复的立体图谱,图谱旁两个古篆小字隐约可辨——梓人!
“是《梓人遗制》!” 裴砚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失传数百年的机关圣典图谱!竟藏在这雨水之中?”
“客官…您、您的茶…” 药铺小学徒脸色煞白,捧着一个青瓷盖碗,战战兢兢地挪到苏枕雪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碗盖掀开,清冽的茶香四溢。碗中,以无根雨水煎泡的明前龙井嫩芽,正缓缓舒展下沉,姿态优雅如枪似旗,根根竖立,水汽蒸腾间,叶片脉络清晰可见,正是《茶录》中推崇备至的“旗枪相”!
“当啷…当啷…” 醉仙楼高耸的檐角下,悬挂着一串造型奇特的鎏金铃铛。此刻,那铃声不再清脆,每响一声,竟有大片酥白如糖霜、细密如粉尘的奇异“雨丝”簌簌落下,沾衣不湿,触手微凉,带着清甜的气息。裴砚之伸手接住一捧,指尖捻动:“酥雨饧?《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北宋宫廷秘制甜点,竟真能从天而降?”
苏枕雪忽然伸手,挑开自己那件半旧靛蓝道袍衣襟的第三颗盘扣。布扣解开,内衬的月白里衣上,赫然露出一行墨迹淋漓、筋骨峥嵘的行书残句!墨色深深浸润在棉布里,字迹边缘却泛着无数细如针尖的湿润小点,仿佛被微雨打透。正是《寒食帖》中那句“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绣法正是失传的《绣谱》“雨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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